| 李金花 文 |
小镇,很小。南至染布坊,北至大食堂,东至供销社,西边的尽头就是我的母校。现在想来,东南西北走一圈,也不用花很多时间。但是,已经没有再走一遍的机会,它随着时代消失了。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小镇和老街的穿行中度过的。
早上,从南市梢走到街中心,跨过一座拱桥,转过去往西走到尽头,就是幼儿园和小学。中午,重复一遍路线,回家吃午饭。晚上则路线不定,有时走到东市梢同学家逗留一会或者脆饼店买一只饼,有时到北市梢的船码头看看船上运来的瓷器等物什。
这是一条长约一公里的狭长街道,分南北、东西两个方向。一条运河穿过街道中心,分成两岸。
街道并非笔直,路面清一色的石料,中间略高,两侧低。
在主街的两旁,分岔出弄堂,弄堂又分岔出弄堂,像极了大树的枝丫。
供销社在运河东岸,是个热闹之处。供销社的店面宽敞,各种货物当时看来也算得上琳琅满目。收银台高高在上,几根铁丝通到各个柜台。票夹嗖嗖嗖地来回,利索地穿梭在空中。对于孩子,最感兴趣的还是玻璃柜台里的文具,尤其是英雄钢笔。小学时,一支普通的英雄钢笔售价两元多,算是比较贵的学习用品。大概在1987年,曾经不小心弄坏过同桌一支这样的钢笔,回家告诉父母时,心里很内疚。二十多年过去,虽然物价一涨再涨,但它现在仍然八元不到。这种笨拙圆润的样子,陪伴着我的学习时光。颜色被记忆清晰定格成暗红或暗绿。
街中心,有一家电影院,也作大礼堂用。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幼儿园和小学都会在此演出。电影院里砌着一排排水泥长凳,没有靠背,上面铺着光滑的竹条。放映机在靠后的位置,一道光追向前方。如果从光的侧面看,会有漂浮的粒子在空中跳舞。电影院二楼建了一个隔层,侧面墙上开了一个小窗,正对着舞台。伯伯的值班宿舍就在二楼,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地板,可以趴在窗口免费观看。
小镇有很多河道,有河道就有码头、水桥。码头上货、卸货、交易;水桥上淘米、洗菜、洗衣。
穿街而过的运河,是记忆中最宽阔的一条河。虽然谈不上风景如画,但一年四季有着不同的样子。两岸的芦苇在盛夏高过人头,低矮处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繁茂而勃勃生机。夜晚,萤火虫在其间闪烁。正是漆黑一片的安静。它似乎总是不露声色地流淌,静观两岸植被的枯荣,承载来往船只的忙碌。
街上开着一家染布坊,是老式的手工作坊——前店后坊。应该有些年月了,主要经营蓝印花布。晴天里,大幅大幅地悬挂在并不宽敞的场院里,而我也曾好奇地穿梭在那些布匹中,闻着染过的新布的味道。其实,那并不能算是一种香味,散发的是一种细腻与粗狂兼而有之的温度和气味。
作为一个孩子,染布坊并没什么可看之处。特别是冬天来临,店里的伙计站在水边伸出的水泥平台上,一遍遍清洗着布料,动作单调又机械。看得我牙齿都要打架。
有时,漂洗者是一位少年,单薄衣衫,黑色的长筒胶靴。
他将一大块布料抖开,用力地甩向天空,自空中缓缓落下,平铺在水面。寂静的河面被打开,又合拢。
小理发店的老板,还是坚守着那个十多平米的门面。店内的布置依然保留着八十年代的风格。他叫出我的乳名,并且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在这里,因为熟悉,大家习惯先报出长辈的名字,不管显赫与否。
带着欢喜,走过整条街,小学就在眼前:三面环水,四排校舍。跨过一条小石桥,穿过一大片操场,才是拱形的校门。门口早早地站着值日的老师和同学,检查大家红领巾佩戴情况。
小学时,经常协助老师印卷子。过程是这样的:老师先在几乎透明的蜡纸上用一支尖尖的针笔写好题目,底下垫着钢板,写过字的地方泛白;然后去油印室,用一个类似滚筒的东西压在蜡纸上,隔着一层网状物放着一叠白纸。滚筒从上往下刷,卷子就一张张印好了。印象中,颜色好像不是纯黑,而是墨兰。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印好的卷子一张张取下来,叠好,纯手工的劳动。现在对这个气味非常怀念,所谓油墨香吧。
我就读的幼儿园和小学,已于十年前搬迁。我记得,幼儿园的转椅,水泥砌的滑梯,滑梯下一个浅浅的坑,添平了又洼下去。我记得,每天上午,每人一个军绿色的小搪瓷茶缸,两块饼干,开始吃小点心。在我少有零食的童年,那是最愉快的时光。我记得,幼儿园园长的名字和我奶奶相同,曾经为这样的事,骄傲了许久。我记得,葡萄架搭成的一条长廊,暑假前挂满青涩的果实,但未等到葡萄成熟就放假了。我记得,花圃里的秋海棠每年开得最热闹。
祖屋早已不在,儿时玩伴也各奔东西。在新街上,我的小学同学开了家服装店,在她的店内,我们不知从何聊起,匆匆而别。母校已经更新地址,水泥浇筑的滑梯、花圃中的秋海棠、食堂的松糕、飘着墨香的油印机都不复存在,寸草寸木只留在记忆中。
小镇,没有鳞次栉比的大厦,没有喧嚣繁华的步行街,没有五光十色的夜晚亮化。小镇,如一艘质朴的船,如一湾宁静的湖泊,沉默,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