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8版:二泉月·市井

娘师

  | 王顺法 文 |

  两米多长的巨蛇飞也似的在山芋垄中逃窜!

  乌青的蛇皮,箭也似的速度,前行时,尾巴扫打着山芋藤发出呼呼作响的劲道,这分明就是乡下人难得一见的“乌风扫”啊!它厚实的肉是补身子的好东西,生吃它的胆可以明目,这都是山里人打小就知道的常识,难得一见的宝贝,岂容你从我眼前逃脱?

  这是1982年盛夏的一个午后。我赤着双脚如旋风般紧追巨蛇!

  换作平时,在那块地上连耕作我们都十分小心,哪敢赤脚狂奔追蛇?

  这10多亩山边旱地,是从一片历经数百年的老坟区开垦出来的。村民每一锄下去,几乎都会碰到腐烂了的棺材板及从棺材上散下的两头尖的“枣核钉”、尸骨的碎渣等锋利杂物,而如果让这样的东西刺着,极易感染破伤风病毒。三年前,我村的会计就是在这里被棺材上散下的尖钉扎了一下,没有及时去打破伤风针,导致感染了破伤风病毒,最后变成败血症死去的。

  可眼前顾不得了!

  22岁,我在一次镇里文化馆组织的改稿会上认识了赵琴芬老师。那时,报刊上常见她的文章。我的业余爱好是写故事、曲艺,对小说、散文一窍不通,可心里很想写一些这样的作品,赵老师既是北师大的高材生,又是个名作家,于是,我常写些小文请教她。或许是看到寒门孩子有这样的迫求不易,故赵老师对我的每篇稿子都作了精心修改,这使我的文章很快成了县报的常客,且还屡屡获奖。我心知肚明,一个文革时期的初中生,能出些成绩,这都是来自赵老师的鼓励与帮助,她让我心存感激,可家中清贫,无以为谢,当有一天我在无意中知道了老师的眼睛不好时,我便想捉一条蛇给老师治眼,而那天运气好,恰巧就被我碰上了这条乡下人最爱的“乌风扫”!

  在猛追了百十多米后,就在巨蛇即将窜进一处茂盛的杂草之前,我终于踏着了它的尾巴,它成了我的猎物!

  “乌风梢”在手,我欣喜若狂,赶紧放下农活,踏着放在地头的自行车,赶了20多里山路把它送到了丁山镇上,并现场剥去蛇皮取出蛇胆让老师和着白酒当场咽下。而后,我又把蛇肉一段段割好、洗净,放进一个砂锅后交给老师,并告诉了她乡下人吃蛇的烧法。

  老师在低头吃下我递给她的蛇胆的时候,眼角有一颗泪珠儿掉了下来,我见了,就知道自己犯了错——我兴高采烈地说着在老坟地上捉蛇的过程,既让老师担心,又让她感动。随后,从她对我流露的眼神里,我见到了满满的温柔,我忽然发现,这眼神竟与我娘看我时的目光绝无异样,都是那么慈爱、温暖。

  我们师生之间的情谊当初就是这么真真切切。

  然而,就在老师悉心指导,我已开始出成绩的时候,迫于生活的重压,25岁的我不得不放下写作,扎扎实实进入生活,去努力打拼每一个日子。从此后,自己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家、立业、当基层干部,然后再又是辞职下海,经商、办厂。因长期在外奔波,我渐渐地也就与赵琴芬老师失去了联系。

  其实,也可以说是我不敢主动与老师联系。因为老师已为我注入了太多的希望与关怀。她知道我的难处,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生活上的困难是暂时的,真正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她说。她还不断鼓励我,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要能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所收获。老师是如此看好我,我却放弃了文学,这是对老师无情的伤害,愧对老师啊!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在三十多年过去后,儿女都成家了,事业也有了成就,当年搁在心里的文学梦竟然会翻了个身,它醒了!于是,我在57岁的年纪又重新拿起了笔,更令我做梦也想不到是,偶然会在一个微信读书群里,与老师意外相遇了!

  老师早已是古稀之年了,群友中还号称“开心果”。在群里,她不仅一如以前谈笑风生、风趣幽默,还不时发些优秀的读物链接,让微友分享,这让我感慨不已。当老师知道我又开始写了,更是喜出望外,并很快联系上了我,我们师生之间的关系很快又回到了三十多年以前。尔后,我开始写的每一个作品,老师从主题的确立,到语言的组织,都一一尽心指导,我的每篇文章她都是为我逐字逐句修改润色。老师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眼睛也有问题,眼睑内有个囊肿,看过多年,去年还动了手术,可这些她全然不顾,照样在我的文稿上精批细改,连标点符号也从不放过。我的作品因老师的精心修改有了起色,而我的写作能力,也因老师的悉心指导有了提高。

  自重新写作的三年多来,我创作的文学作品仅在纸刊发表的就已达百万字以上,手头还有待发表的近80多万字,单就三部长篇的交付,老师从初稿到最后定稿就没有低于看过三遍的,三年时间有多长?数百万字文稿的修改量多大?这个年已75岁的老人已完全丢开了自己的写作,颠覆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不为别的,只为成全我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文学后生,这是一番天大的恩德啊,它常令我在长夜唏嘘不已!母亲已去世多年,我常常觉得,有老师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仍然未失母爱,这感觉自与老师重逢时的那一刻起,从分开30多年后老师再次向我投来那仁慈的目光时开始便就有了,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老师的称呼变成了“娘师”!

  一次,脚板上意外受了伤,我躺了一个阶段,娘师的微信不断:

  “——顺法,让我去看看你吧,别把我拒之门外……”

  “——今天疼痛减轻点了吗?我在外甥那里帮着张罗喜宴,心里却总放不下你的伤痛……”

  此爱与生母之爱何异?我的娘师啊,我得发奋,我得让您因为有我这个学生儿子而骄傲!

  “娘师,刚又完成了一个短篇《生死境》,自我感觉良好。”

  “哦,祝贺!赶紧拿来,让我做你的第一个读者。”

  “娘师,长篇小说《扬州在北》由《中国作家》发表了……”

  “哦,为你喝彩!今晚过来,由老师烧菜为你庆贺!”

  “娘师,中国作家协会通过了我的入会申请……”

  “呵呵,从提笔到加入中国作协,才三年,老师为你骄傲!”

  人生路上有娘师引领扶持,我是如此幸福!我必将会更加惜守这段珍贵的师生情缘,努力写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来回馈命运待我的这份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