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翼民 文 |

　　母亲没有读过书，更没有写过文章，却也有稿费的收入，而且名副其实是稿费呢。

　　许多年前，故乡创办了一所民俗博物馆，急需向民间征集大量的实物及非物质民俗文化资料，母亲成了应征对象。我们家没有什么称得上民俗民间的实物, 有，也几经折腾和荡涤，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比如说，那年破“四旧”初，我们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胆小的父亲和伯父叔父仍然主动将客厅天然几下的一只棺材状的大轴箱拖了出来，打开，将数十轴藏画及喜神、代图、家谱等烧了个精光，眼看着那些描绘有无数代祖先神像的喜神图和代图在火光中翻卷，画上身着官服、顶戴花翎的人物眨巴着玄玄的目光化作烟霞飞散消逝，觉得破了“四旧”，革命了，如释重负了，殊不知好些藏画还挺有价值，便是喜神、代图画轴及家谱于今而言，也是异常珍贵的民俗民间文化艺术品哩。

　　记得当时从图轴上拆下来的轴柄就有几大捆，连同轴箱，劈成引火的柴爿足足烧了大半年。实物是没有了，母亲肚子里记忆中的好货可多着呢，那是深深镌刻不会磨灭的。民俗博物馆工作人员打听到后开车将母亲接了去，连续访谈了几天，方始将她“腹箱”里的货色（婚俗、丧俗、年俗等）掏了个干净。事后我正好回家探亲，母亲喜孜孜告诉我说，她拿到二百元钱的稿费呢。其时我搞文学创作也频频收到稿费，明白这是创造性劳动所得的酬劳，含辛茹苦的，含金量挺高，很值得珍惜和庆幸。母亲说，这些钱正好用来做过年盘缠，办年货过年。我说：“好哇，姆妈也赚稿费了，儿女们要加倍努力多赚稿费孝敬姆妈呢。”因为那时节，我在大姐的引导下正一步一步坚实走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我们姐弟都成了赚稿费的主儿，母亲经常会在邻居中说起，说是女儿和儿子写文章居然也能赚钱，她还会把刊登我们姐弟俩照片的省级杂志扉页出示给邻居们看：“看，姐弟俩照片登了出来，还赚稿费哩。”有邻居问：“什么是稿费啊？”母亲就自豪地说：“就是读书读出了头，写了文章发表后得到的铜钿嘛。”她接着就说自己也能挣稿费，不写一个字，就说说话，让人家录个音也赚了稿费。这么一说，邻居中的张师母李师母等都惊异得张大嘴巴收不拢啦。

　　母亲又一次赚稿费是在电视台做节目。那节目邀请我和大姐、母亲以及我们大家庭十几口人一齐参加一个现场新年谈年俗的节目。母亲、大姐和我是主要访谈者，别的亲人则是烘托气氛。事先我和大姐约定，尽可能让母亲多说、多发挥、说个畅，我们拾遗补缺做补充。直播现场，母亲果然厉害，一点也不怯场，侃侃而谈，凡谈到精彩处，我和大姐就来一番恰到好处的点评，母亲就愈发来劲，谈兴遄飞，妙语连珠把现场气氛不断推向高潮，节目主持人和现场观众竟情不自禁拍手叫好，爆出一阵阵酣畅的欢笑。

　　事毕，电视台向我们三位主讲人发稿费，我和大姐暗中约定授意电视台，将所有的稿费发给母亲。临到要签字领稿费了，母亲看到稿费单上只她一个人有六百元稿费，大吃一惊。还不待她开口，我和大姐齐声说：“姆妈，这次是你一个人主讲嘛，我们全家都是陪衬，完全是你一个人应得的稿费嘛。正好又作过年盘缠，你多腌些腊肉，我们兄弟姐妹一齐享用啦。”母亲心领神会，连连笑着点头，在稿费单上端端正正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其实，儿女就是母亲最精彩的作品，母亲的稿费是签收不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