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新方 文 |
我五岁那年,豌豆花开时节,父亲母亲串门回来,拎了一大块五香牛肉。
在那饥饿的年代,见东西就想吃,仿佛一切都和吃有关,生榆钱,生山芋,生冬瓜,生玉米棒,生韭菜,生豌豆荚,生葱,不管好吃不好吃,看见就往嘴里塞。
这一大块牛肉的的确确惹到了我的味蕾,但父母却拿来了铁锨,领我到院子里一棵泡桐树下,把铁锨给我,要我在泡桐树根附近挖坑。我三下五除二,迅速挖好了坑,等父母的奖赏,我原以为父母一定会用五香牛肉大大地奖励我,母亲却郑重地说:“现在是豌豆花开授粉时节,是传染病传染最厉害的时候,牛是生产队的壮劳力,一定是病死的,要不,是得了病怕传染,杀了!不生病是不会舍得杀的,儿啊!咱不能吃,吃了会传染病的!咱埋了它!”母亲一说完,父亲一点也不心疼,利落地把牛肉扔进坑里,拿起铁锨,铲了一锨土埋下去,把铁锨递给母亲,母亲铲了一锨土埋下去,把铁锨递给我,我铲了一锨土埋下去,我,父亲,母亲,一锨一锨地把牛肉埋在了泡桐树下。
五香牛肉没有肥了我的味蕾,却肥了泡桐树,泡桐树像装满了火药的火箭,拼命地往天上钻,显示着自己特殊优待的威力。我心想,这病牛肉对人有害,对树却有利,原来,人和树是有区别的。
看着一天天长大长粗的泡桐树,我总是好奇地每过一段时间,一手指一手指地测量泡桐树的粗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等到我用胳膊测量它粗细的时候,泡桐树陪我走过了童年、少年、成年。我每每想贪吃的时候,我就想着泡桐树下有毒的五香牛肉,干脆就不吃,母亲经常给我说,没毒没病的吃了才有养分,再好的肉,有病菌就不能碰!
在母亲的管教下,麻雀啊!青蛙啊!斑鸠啊!大雁啊!虽然有和小朋友一起捉的经历,我也从来就没有尝过,也不想尝!只要母亲看到我和小朋友捉青蛙,拿着棍子就往我屁股上狠狠地打,母亲总是对我说,要爱护生灵。
家里的玉米面、小麦面、红薯面,母亲变着花样做着给我吃,母亲经常说,吃素的好,素的容易辨认,好的坏的一看就知道。不像肉,有没有病菌,传染不传染,看不出来。母亲经常在我耳边唠叨“病从口入”,我就是在母亲的这种唠叨声中长大的。
至今,我仍保留着父母给我的习惯,什么烧烤的田鸡呀,麻雀呀,五花大绑的,我看着都怕。牛蛙也是不碰的,我也把我的习惯传给了我的女儿。在我女儿小的时候,许多次,在女儿面前我不吃菜,一粒一粒地吃下白米饭,吃得那样香甜,吃得女儿羡慕,女儿也学着我,不吃菜,吃一粒一粒的白米饭!女儿的习惯养成了,我还是时不时地在女儿面前,不吃菜,只吃一粒一粒的白米饭。
庚子年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打破了千百年来过节的习惯,默念着“居家也是做贡献”,突然,莫名地辛酸!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记忆与辉煌。非典也好,新冠病毒肺炎也好,我们这一代人都遇上了,这注定是我们生命历程中最深刻的人生体验与经历,是生与死的集体记忆。
于是,我又想起了儿时和父母一起埋牛肉的经历,愿儿时的味觉烙印和我的记忆一起唤醒迟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