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心情

美的记忆

  | 薛镇歧 文 |

  在读中学的20世纪60年代初,歌剧《江姐》风行全国,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集体记忆,《红梅赞》是我们的青春之歌。

  因在报刊发表一些文学作品,常常能收到文联或报社寄来的电影戏剧观摩券。观看无锡市歌舞团演出的歌剧《江姐》,别有一番情趣。

  在优美的音乐声中,当扮演江姐的女演员陈大姝登台亮相时,她那绚丽的风采犹如一江春水涌来,使我浮沉在美的浪潮中。可到了下半场,虽然是同样优美的唱词,曲折的剧情,原本浓浓的兴趣,却渐渐淡下去了——因为扮演江姐的,已换了另外一位演员。这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在当时无锡的城镇乡村,无锡市歌舞团青年女演员陈大姝的美与演技,是许多人的谈论话题。

  五年后,我调进了市里的文艺创作组,参加了一部大型歌剧的创作。因是市里重点项目,我们近十名创作人员住进了太湖岸边的茹经堂。人武部有一个排驻扎在那里,我们的伙食由他们提供。使我感到意外的是,我们的伙食比战士们丰富得多;更使我感到意外的是,在近十名创作人员中,负责作曲的,竟然是从歌舞团借调来的,陈大姝的丈夫李允。使我有些失落的是,李允长相平平,看上去比陈大姝要大好几岁。

  温柔的黎明,霞光吐露,茹经堂院落的绿树丛中,传出了悠扬的小提琴声。拉的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伴舞独奏曲。琴声如泣如诉,令人如痴如醉,周围的一切,在琴声中美了起来。循声望去,拉琴的是李允。我猛然醒悟到,为什么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陈大姝选择了李允。

  田鸡浜156号,是无锡市中心小弄中的一座老式平房,在如今的高楼林立中,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五十年岁月如风中柳絮轻轻飘过,我依然铭记着它,是因在这户寻常人家中,我经历了人生路上难得一见的美的绽放。

  一天上午,听说我要回城到创作组去办些事,李允急匆匆地来找我。他微笑着对我说:“可以帮我带些东西晚上送到我家里去吗?”能走进陈大姝的家门,是当时许多人的向往,想不到这种好事,落到了我身上。下午,满脸汗水的李允拎着一大篮桃子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他步行到大浮林果场的桃园中,一只只选下来的。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在一大篮桃子中,没有一只白里透红的熟桃子,全是清一色的生桃子。没等我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李允就甜蜜地笑着对我说:“大姝吃桃子与别人不一样,喜欢吃能削皮的青桃子,她说这种桃子的脆甜,比苹果的滋味还好。”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上面写着:田鸡浜156号。

  自从调进创作组后,因在歌舞团搭伙,常常能见到陈大姝。但仅仅是在饭厅的人群中,偷偷地看她几眼。有次她发现了我的目光后,浅浅地对我笑了笑。好几次萌生过与她说几句话的冲动,却始终没有向她走近。感谢那篮桃子,使我有了回味无穷的一幕。在田鸡浜156号,陈大姝优雅地从我手中接过那篮桃子后,微笑着对我说:“在《红无锡报》上,我读过你写的诗,写得与《江姐》里的歌词一样,充满激情。我们歌舞团到部队去慰问演出时,朗诵过你的《长城颂》,配上音乐后,效果非常好。”这样的话,在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有谁听了后,心中能不泛起一层涟漪呢?从篮子中捡了一只最大的青桃子洗干净后,陈大姝坐在一盏三十支光的电灯泡下低头削了起来。灯光如同微红的烛光,照着她俊俏的脸容,长长的睫毛,纤细的手指……难以忘却的是,她把那只削好的桃子递给我时的手势与眼神。

  20世纪70年代末,上海电影制片厂到无锡拍摄故事片《龙腾虎跃》。当女主角王丹凤在群众演员中见到陈大姝后,情不自禁地说:“啊!这么美的人,如果不能在银幕上留下她的身影,是非常可惜的事情。”在王丹凤的热心帮助下,陈大姝在轰动一时的电影《七月流火》与《柳暗花明》中扮演女主角。影片的巨大成功,给予她的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她的名字随着流火,柳暗,花明,而家喻户晓。

  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她了,一位最近采访过她的女记者对我说:“陈大姝的风度仍然很好。”我想:毕竟是年近八十的人了,也许流逝的时光,已洗褪了她的芳华,但她的美,还是那么鲜明地闪现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