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寄寒 文 |

　　11月4日傍晚，我从朋友圈中惊闻：诗人周涛于2023年11月4日13时10分因突发心梗在乌鲁木齐去世，心中十分悲痛。好端端一个身材魁梧的军旅作家，怎么能说没就没。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缘，虽短暂却难忘，曾写过散文《初识周涛》在《昆山日报》副刊发表。我从旧书柜里找出几本陈旧的报纸剪贴本，随便翻开一页，竟然翻到的就是1997年7月8日的《昆山日报》，副刊上《初识周涛》一文，赫然在目，仿佛是吾友诗人周涛在天之灵的感应。

　　遥远的往事立刻推到我的眼前。那是1997年盛夏的一个下午，我接到苏州文联副主席、散文作家吕锦华的电话：明天下午我带一个作家来你们周庄，这个作家你肯定喜欢，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散文家周涛！我连忙说，太好了！太好了！放下电话，我立刻联想我读过他的《稀世之鸟》，我喜欢充盈在他作品里的一种气息。

　　次日上午，烈日炎炎，我在他们下榻的中房宾馆找到了他们。吕锦华向我介绍她身边的高个中年人，说这位是著名诗人散文家周涛，他立刻向我伸出一只大手，我和他热烈地握手，他随即给了我一张名片。吕锦华对他说，这位是周庄土生土长的作家张寄寒。周涛随口而出，我喜欢和小镇作家交朋友！那天的周涛，挺拔的身材，戴了一副茶色眼镜，饱满的前额闪着光亮。不知怎的，我与他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作家锦华让我当导游，带他们去古镇周庄转转，时逢双休日的古镇游客挤满了大街小巷。周涛连声说，这儿人太多了，赶快找个清静的地方。于是，我把他们带到几条偏僻的小巷小弄，这下诗人周涛来劲了。

　　“对了！对了！这儿才是我寻觅的地方啊！”诗人周涛两眼发光地说。

　　“待到夜幕降临时，游客都走了，小镇安静极了，我给你去找一条小木船，在它井字形河道的河里悠悠荡荡……”

　　“真的吗？锦华啊！我不走了，今晚我们住下来好吗？！”诗人周涛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说。我们回到中房宾馆用了中餐。作家锦华对周涛说，“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用好午餐，锦华悄悄对我说，先让客人午休，我和你先去三毛茶楼。我们在三毛茶楼泡了两杯绿茶，坐在临河的美人靠上边喝茶边聊天。

　　“周涛这个作家不但诗写得好，散文也写得好，我和他的接触交流，读他的散文集，学到了不少可贵的东西，他不但作品好，人品更好，为人正直，性格豪放！”锦华絮絮地说。

　　“我记得周涛的一篇作品中这样说：真正公正准则，永远不会来自所谓文坛，而具来自民间，来自读者个体的判断。”

　　“有的作家作品被文坛炒得沸沸扬扬，未必都是生命力很强的作品，不少默默无闻的业余作者的作品在读者中倒是极有影响。”

　　午休后的周涛应约来了，他站在三毛茶楼门口，精神抖擞。他一踏进三毛茶楼，便从楼下楼上走了一圈，他下楼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可以啊！你的这个创意非常好，能够为一个台湾的女作家创办一个茶楼，我喜欢你的创举！看了作家三毛给你的两封情真意切的书信，从三毛的书信里流露出她的真情，说出了她的心里话，真好，周庄有你在。

　　我给周涛沏了一杯碧螺春，让他坐在临窗位上，我和他对面对坐着喝茶聊天，窗外凉风习习，不时传来游船的欸乃声声。

　　“跟你说个事，我的一本《稀世之鸟》曾被一位朋友手抄，你看一笔一划抄完一本书，需要何等的毅力啊！”周涛激动地说。

　　我和锦华为他能拥有如此痴心的读者而高兴，都说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这是对周涛作品的最高评价。我与周涛初次相识，如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彼此说话也无拘无束，周涛常常拍着我的肩膀，操着一口北方话，横一个寄寒兄，竖一个寄寒兄。

　　吃罢晚餐，我们去沈厅水墙门外的水河桥，坐上了一条窄窄的小木船，船娘用竹篙撑开，小木船在河道里悠悠晃晃，朦胧的夜色弥漫，两岸临河的窗口闪烁着昏黄灯光。小木船沿着井字形河道，穿过一座石拱桥，船儿进桥洞时，诗人周涛情不自禁地大声朗诵：啊！周庄，太美了！诗人激情的声音响彻在水巷的宁静夜空，幽蓝的天空一轮明月悬挂在树梢，诗人被眼前的夜景陶醉。他忽然不声不响走到后梢对船娘说，能让我摇一会好吗？船娘让给他摇，谁知他两只手把着橹，始终摇不起来，他大声喊：“寄寒兄，你不是下过乡插过队，应该有两下子吧！”

　　“骑马我不敢，摇船我比你强！”我边说边去替诗人。

　　“好啊！你来摇！”

　　我双手握住了橹，二十年未摸过橹，两手一推一板，小船稳稳地上前。

　　“不错！有两刷子！下乡锻炼的基本功还在。”诗人赞赏地说。

　　不多一会，船娘替了我，我回到诗人身边。船儿在河道里悠悠晃晃，船边有个映在河里的金晃晃圆月亮。

　　“周涛！周涛！你看河里有个什么？”锦华对他说。

　　“啊！月亮！太美了！”诗人周涛激动地站起身大声说。

　　“周涛！你可当心掉进河里啊！”锦华拉着他的身子说。

　　“掉进河里，我好去捞个大月亮上来！”周涛大声地说。

　　船上的人被他奇特的想象引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窄窄的船舱，我们面对面坐着，膝盖碰膝盖，忽然大月亮钻进一块乌云里，天空变得一片漆黑，我们在暗夜里说话大家无拘无束，有人提议让诗人周涛讲新疆草原上骑马的故事。诗人周涛说，真要听吗？我讲！于是，船上响起一片掌声。周涛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牧民与野兽的斗争故事，四下一片静寂，只有船娘的橹板轻轻拨动河面的“哗哗”声。诗人周涛讲完，他要船娘唱首船歌，船娘拉开嗓子，唱了一首《吴江歌》。有人提议要诗人周涛唱一首《新疆是个好地方》，诗人周涛拉开他浑厚的男中音唱完这首歌，船上的人立刻报以一片热烈掌声。

　　船上岸了，我送他们去宾馆的路上，锦华突然大声嚷着，不好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和周涛离开苏州时与作家范培松、诗人朱红讲好六点半在宾馆碰头的！周涛却轻描淡写地说，你给他们打个电话！于是，锦华立刻给他们打去电话。锦华打罢电话对我们说，天哪！范培松和朱红从六点半一直等到现在，足足等了四个半小时！

　　“我在想，他们在猜，一定是周庄古镇的魅力把我吸引了，周庄住一晚是有价值的！”诗人周涛说。

　　在宾馆门口与诗人周涛告别时，我向他伸出手说，大诗人周涛，有幸认识你，咱们后会有期，欢迎再来周庄！

　　“寄寒兄，太感谢你的导游！欢迎你到新疆来，我请你吃哈密瓜和大盘鸡！”诗人周涛边说边和我拥抱。

　　“寄寒兄，今天这个夜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夜晚！”诗人意犹未尽地说。

　　告别诗人周涛，心中依依不舍，一想到能有幸结识一个著名大诗人，心中无比欣慰。行文至此，心中万般伤痛，万万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前的这个夏夜，我与诗人周涛在周庄一别，竟成我们的诀别。想起诗人周涛在人间说，下河去捞个大月亮，但愿诗人周涛在天堂捧个大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