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国仁 文 |
在我十二三岁时,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初,村民们的生活仍然很艰苦。就说吃饭,不要说沾荤腥了,就连素菜也大多是放油很少的水煮青菜,故一个个面色无光、瘦骨郎当。我的姑母生活在上海浦东,每年回来,看望常年生活在我家的我的奶奶。
有一次回来,她说明天一早要上街买菜,改善一下我们的伙食,并说要买点脂油熬熬,油油我们一家人特别是五个“饭榔头”的肚子。所谓“饭榔头”就是我们兄弟五个。五兄弟一听明天有好饭菜吃,个个欢呼雀跃,可当姑母要老大跟着她去排队买脂油时,老大因要睡懒觉耍小聪明,说是脚疼。在一旁的我,本来还为姑母点将未点到自己正泄气,听到姑姑让我接任时,自然喜出望外。
那时物质很匮乏,就是脂油也是限买的,往往粥少僧多,脂油卖完而很多人却没买着垂头丧气空手而回。为了双保险,姑母让侄子跟着她去排队,运气好的话,还可算一个人头多买一份。于是,半夜三更我就被姑母拉起,跟随大人(村上还有两个人)急急匆匆向街上进发。因为大人们想捷足先登排在前面,所以走得很快。半夜,路上尽管黑咕隆咚,大人却脚下生风,而还是儿童的我像拐脚驴子追兔子——赶不上,一不小心还摔了一跤。
当我们一行人风急火燎地赶到地处钟张运河边的镇上的肉墩头,十几二十人已排在那里。有人说,前三个是“占先头”佬,一吃夜饭就来排队了。现在想来,被带上“占先头”帽子的人真有点冤。人家为了确保能买到脂油,是付出“磨夜生”(方言,“熬夜”之意)代价的。回到正题,大家排着队,或看着过往长长的轮拖,或吹着牛皮侃着大山,或数着天上的星星。我和姑母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肉墩头终于开门营业。霎那,斩肉师傅“乒乒乓乓”的剁肉剁脂油声、报斤两声和人群的嘈杂声,汇成了一个别有风味的人间烟火缩影。
当我们买到脂油买好菜,天已大亮,街上店面大多开门做生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弥漫着各种早点诱人的香气。姑母问我想吃啥,我说你买什么我吃什么。当我们路过一油条麻糕店,那金灿灿香气扑鼻的油条让我闪烁炯炯有神的期待目光。姑母毫不犹豫摸出皮夹,买了两根刚出锅的油条和刚从炉里钳出的麻糕,边用嘴吹风冷却,边把一块麻糕掰开把一根油条夹进去,递给我说:“小佬,深更半夜出来,辛苦佬列。”油条麻糕现在算不上什么,但在当时可是老百姓的奢享品了。我一把接过这付油条麻糕,像“吼神”一样,顾不得热烫,边走边大口吃起来,嘴被烫得直呵气,心里却乐开了花,起个早就享受到香喷喷的美食,值!在开心的同时,也同情老大到嘴的鸭子飞了。我吃了大半,才发觉姑母没吃。原来另一份要给奶奶吃,我心中有愧,立即把没吃完的那部分递给姑母,让她吃,她却摸着我的头婉拒道:“你吃,姑母不喜欢吃。”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姑母终于接过麻糕,把夹杂在里面的油条全给了我,她只吃一小块麻糕……
斗转星移,事情已过50多个春秋,姑母也已走了,走到了遥远的天国,但永远走不出我对她那份深深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