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谱清 文 |
早春天气怪得很,时冷时暖,像疯疯癫癫的人时而发点小神经。
年还没有真正过完。在那个结了冰又融化的上午回家,母亲已经烧了很多菜,摆满了八仙桌。我们不免埋怨,就这么几个人,烧那么多菜干吗呢。父母是家的联结中心,总是希望孩子们常回家,希望新的一年平安健康顺遂。
我看到老家的灶火灼烫,里面映照出母亲衰老的脸。远处田野里麦苗青青,而大街上人来人往,是春天了。
下午去水泥厂走走,沿火车道走的,走得小心翼翼。这是一条货运线,周边是老旧的房屋,远远可见一片坟地,祖父祖母就埋在那里。小学时每天必经的路,如今想,那时走路不害怕吗?
水泥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极其红火,工人俱乐部比县城的影院都要豪华,旁边是灯光球场。家属宿舍是四五层的水泥楼房,一排排一幢幢,也比县城的房子气派。那个时候去水泥厂看电影看黄梅戏,是能够在村里显摆一阵子的。也许年纪小,也许是家里贫穷,父母种田忙,进去看过一场戏或者电影是一种奢望。记忆中,马兰、韩再芬来过水泥厂电影院演出,据说当时挺轰动的……可惜,我并没有见过。
要多读书,不要局限于某一类。
最近在看友人极力推荐的几本。比如《孤独及其创造的》,作者是美国的保罗·奥斯特,他集小说家、诗人、剧作家、译者、电影导演为一身。还有《一个导演的故事》,这是意大利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的一本笔记小说,闪烁着真知灼见和睿智的光芒。文章长短不一,短的文章,仅两三句话或两三段的表述,却达到意犹未尽的效果。
另外《夏加尔自传》也挺有趣。从视角上看,是本令人愉悦的书,除了文字,还穿插着作者的画。那些想象力奇妙的画,往往脱离了固有的姿态,往空中飞去,既给人宁静,又带来了遐想。
复杂的人性需要复杂的书写来照亮,所以不能只追求简单肤浅的阅读和写作。
阅读要深入进去咀嚼,而不是只停留在了解梗概的阶段。
抖音靠大数据喂投给目标人群,1—3分钟的短视频类似鸦片,往往使人刷得停不下来,你像喝酒一般沉迷其中,思维被麻痹。AI时代,读完一本书和读懂一本书是两回事。人工智能数字化,想把一切数据化、数量化,实际上人的思想和感情不是0和1,哪能简单去组合、去诠释?
春天的繁盛,不知起于何处,缓慢中带着迅疾。从一朵花上开启,从一片叶子上看见气息,只要稍微站起身,就可以外观于形。
三月去万家看野樱花,行至半山处,视野渐渐开阔。俯瞰周边,野樱花、檫树散布在整个山谷,樱粉、嫣红、鹅黄,一团团一簇簇,加上树木的新绿,如烟如云缀在山间,像打开的梦境。
突然发现,自然颜色的妙处,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像天然的、天才的,都可遇不可求。比如张爱玲文字中浸出的气息,寒凉又凛冽,让人忍不住惊艳。她文字中连颜色的搭配与修辞,也是独立不群的张氏之风。其实也蛮心疼爱玲,细品她的一生,仿佛凛冬过于漫长。
爱玲有过春天吗?还是有的,大概在她低到尘埃里的那一刻。好在,她醒悟后又果断放弃。
封面上一只红色瓢虫和黑色蚂蚁,在草地上相向而行,富有自然和野趣。
购买了签名版《小虫子》,这是庞余亮继《小先生》获得鲁迅文学奖之后的新作。近日看访谈,得知《小虫子》的写作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个题材在庞余亮心中蕴藏了30年。他说,写了一稿删掉,写了第二稿又删掉,直到现在的《小虫子》出现。
粗粗浏览了一番,这是一本充满虫趣、童趣的散文集。里面有蜜蜂、蜻蜓、天牛、洋辣子等各种昆虫,也有“老害”“老芦”“老穷”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庞老师的散文晶莹清澈如露珠,他将生活的苦裹上一层蜜,让人咂摸着,舔舔舌尖上的回甘,不禁会心一笑,原来小时候我也干过这种糗事。
三月里,花说开就开了。单位在被工业环绕包裹的郊区,色调有些沉重压抑,但院子角落里的野草和野花,看着让人悦目。中午走到一小片草地边,心想,如果把《小虫子》放在这里,该是很合宜吧?
嗯,你看,紫色野薇花、青青小草、白色蓬蘽,自然而然的美。
《小虫子》在这些野花中间,美得很。刚好一只蜜蜂闻讯飞过来,吸蓬蘽的花蜜,更妙得很。
泾县的搞活兄,是个隐藏文字江湖的写作者。他低调且笔头勤,每天都在写作,公众号几乎每天一更新。这勤奋劲儿,我万不能及。
某日看他写的县城人物和村庄记,感觉真真应了那句话:你在看风景,我在偷偷看你。那些有趣的细节能够捕捉下来,在于敏锐的观察,并生长了感知芸芸众生的触角,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让我感兴趣的是,搞活笔下的那些地方,充满了原生态的力量,看似杂乱、混沌,实则是当下县城的真实状态。那些地方肯定不是在高楼大厦,而是城乡接合部或乡野。
他的文字简练,善白描,对散文亦有独到的见解。他的县城简史系列,试图再现一去不复返的县城图景:如县城听歌史、县城洗浴史、县城书店史……是难得的带着个人温度的文学记录。
人到中年,感觉日子飞一般加速向前,不经意就丢失了。回想过年团聚的场景和味道,明明刚刚还在,你却抓不住。前面的那两年,有些人在风里走着走着,就消散了。那么多永久失散亲人的哀伤,一转眼,仿佛人们不愿再提起。
春天会很好,将我拉回现实的是鸟鸣。它们在窗外叽叽喳喳,清脆又响亮的声音,让我与之产生共鸣。中午走路时猛一抬头,一棵树上落满了黑色的逗点,树是老树,枝丫遒劲着,鸟是旧年的还是新年的,无从知道。我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那黑逗号也默默地看我,旋即飞走。
春天适宜写封信。写给谁呢?突然发现没有合适的对象。算了吧,都在烟尘火燎中,滚了一身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