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书苑

鸟自远方来

  | 赵宇 文 |

  那只鸟立在芦苇秆上,一动不动,侠者般,孤傲,淡定,警觉,目光定定地落在近前江面上,瞅着一江绿滟滟的流水滑淌而过。

  我站在江边的小山坡上,独自欣赏着这只不知名的鸟。此刻,它或许正如独钓寒江的老翁,以江为界,与水为情,自造一番境界。江上往来鸟,水中自多情,有鸟的江面显出更多的灵动与生气。抬头间,江上跃过一群白鹭,白白的风衣,柔和的动作,旋转,侧身,回头,从此岸飞向彼岸,像是在完成一次短暂的飞行表演。还没等我回过神,它们的身影倏然而逝。

  鸟是江的天使,是它日夜川流不息的忠实信徒。三月的梅雨像江南少女的泪珠落下来,又一群鸟飞过来,轻盈地扭动羽翅,沿着江面低飞,拌合着雨滴的簌簌坠落声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它们拥有飞翔的快乐。雨停了,它们翻转身姿,展翅向更高远的天空飞去。

  这里是长江的急拐处。江水从上游漫溯而下,至湘鄂交界处,猛然一个转身,绕堤成曲尺,流速渐缓,下游的水性情温和起来,像极了一个历经世事的中年男子,心中早有丘壑,习惯了人生的奔流归途。江中有孤岛,名集成岛,呈红薯状,迎江躺卧,形成一片天然湿地。岛立江心,恰似水中衔着一块璞玉,水陆一体,滩涂遍地,与两岸互成对望。因江水时涨时落,易引起水患,岛上鲜有人住。经过多年繁衍,岛上绿树林立,飞鸟翔集,生机盎然,已成天然氧吧,自然生养,幽静怡人。往来船只绕岛而行,绿水与青山交织辉映,浑然一色,蔚然成景。

  登岛后,我径直去了泥尾洲。泥尾洲是岛端的一块洼地,西面临江,东边倚岛,路面泥泞不堪,人迹少至。我站在洲侧高坡上,架高倍望远镜向江边眺去,在依水而生的洼地上,一群黑色的水鸟正低头悠然觅食。它们伸着两条鲜红的瘦长腿肢,一个尖长的红喙在水草丛啄来啄去,不时抬头朝周边张望。这是一群来自远方的黑鹳,据闻数量较少,世上仅存两千余只,俗称“鸟中大熊猫”。它们性情孤僻,崇尚独居,又被称为“鸟中隐士”。

  在长江一隅的这块狭小地带,已成黑鹳的独居寓所。每至隆冬时节,它们从遥远的北方跨越千山万水,熟门熟路地抵达长江之滨,完成生活场所的又一次迁徙。连续几个月的漫长飞行,不仅承受身体的极限检验,而且需要经受众多不可预知危险的考验。在无数次的长途奔袭中,它们一次次将生命重新盥洗与存续。候鸟的一生需要经历多少次出发与回归,这是命运交给它们对破解自然密码的探索与实践。当然在无数次的生存转航中,会让每一只鸟的生理机能更加强大,生活技能更加熟稔,从而积累更多对生命的认知与体验。候鸟的一生,永远在寻找一个没有答案的栖息之地。

  我将倍镜焦距慢慢调大,定格在一只巨大的黑鹳形体上,它周身一袭黑衣,腹部袒露雪白绒毛,脖颈混杂着一圈孔雀绿,鲜红的喙角,突兀的黑色眼珠被两圈红晕包裹。它和伙伴们惬意地享受浅水滩带给它们的宁静,时间安静如斯,它们沉浸在静谧的独有世界里。不久,它们开始恢复运动的本性,几只黑鹳率先冲向天空之中,迅猛,激烈,果断,抛物线状地迎江飞去,一下不见踪影。只有泥草中那几只贪吃的落单客,尚未回神,依然优哉游哉地在水草中寻找食物。一会儿,从江面逡巡归来的视察者们,组成一片黑压压的编队,呼啸而至,收敛羽翅,稳稳地停留在原来的那片草滩上。最末的那一只显得有些突兀,临近水面时,它突然来了一个俯冲,将尖尖的喙角直戳水中,瞬间,叼起一条瘦弱的梭子鱼,拍拍翅膀,潇洒地落回黑鹳群中。

  在临江的许多浅滩边,生活着许多像黑鹳一样的外来客。据说这几年在岛上已连续观测到小天鹅、灰雁、苍鹭、白琵鹭等20种水鸟,数量多达上万只。一条江的命运改造,不仅改变了鸟类的生存命运,更是让我们的生活中增加了许多惊喜与发现,学会与世界和平相处,这是对多舛人类命运的告诫,也是破解人类生存密码的终极答案。

  江水静静地流淌着,时间与江水昼夜交汇,一起奔向未知的远方。那些远方来的鸟儿们自由地在江面上翩翩起舞,它们不是过客,是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