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向乡村学习

  | 姜桦 文 |

  曾经,我从故乡的小县城,准确说是从县城中学的校园里(那时候我们家住在县中)逃离,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工作,生活,为人生打拼。多年以后,当回首往昔,我发现,城市生活带给我的,除了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似乎只剩下一张所谓的“城市人”的标签。匆忙局促的记忆里,那些曾经经历的事,那些飘过身边的人,正渐渐变得模糊。为此,我心有戚戚,曾经写下过一组系列散文,《只可默念的乡村》《遥望川田》《等待下雪》《向乡村靠近》《做不了城里人》等,算作一种对往昔的怀念与追寻。

  三年前6月的某个下午,我和家人在朋友的陪伴下一起开车出城。离开喧嚣的城市,环城高架尽头豁然开朗。车过新洋港大桥,拐过一片大河湾,碧绿桑园深处的一个新农村小区,一律黛瓦白墙,错落有致。我们下了车,一行人在小区里转悠。这里,房前有河,河边杨柳依依,桥头荷花绽放。全村400多户人家,门前栽花植树,窗外枇杷满枝,庭前屋后还有一块不大不小可以种植的菜地。如此世外桃源,真是越看越喜欢。当然,更重要的是其所处的位置与我生活的城市之间,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且一半高架一半省道,交通极为方便。于是当即决定“拿下”,并最终选择了最东北角的一家,这里不仅偏僻幽静,地处河湾,还有一处空地可以做成简易的农家小院。

  我来到这里,弯下腰,双手和身体最大可能地接近这片土地。我在家前屋后的空地上栽树:桃树、梨树、柿树、枇杷、石榴、紫薇、红梅、青枫、高杆月季;我买来农具,在小院里种菜:韭菜芫荽、菠菜青菜、茄子番茄、秋葵豆角,丝瓜瓠子、红薯玉米、莴苣花生、黄瓜南瓜。我开着车,提着桶,从附近的农民家里找来猪粪羊粪鸡粪,这里是有名的蚕桑村,蚕农们废弃的蚕沙成为菜地里最好的有机肥。我甚至花钱找来了挖掘机,将小河进一步疏浚拓宽,在河边栽上了乌桕树和柳树,在河里放入半大的青鱼和花鲢鱼苗,今年起又养了十几只土鸡和一群鸭鹅。我买回各种工具,锄头、铁锨、平口锹、割草刀、锤子、老虎钳,自己动手,制作抄网,用柳条编织鱼篓,用旧木板钉成鸡窝鸭圈,为了雨天撒网捕鱼和下河捞水草之便,还买回来一副半身皮衩。翻土挖坑,种菜浇水,下网布簖,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息。

  做这些的时候,我满面红光,欣喜至极。房子是在价格最高点的时候购下的,有人说“价格有点贵了啊”,我哈哈哈,有人说这房子落不下户口办不了产权证和房产证,我说“不要紧”。人生如尘土,去若青烟,几十年,最后走了,连身份证都会被注销,这产权证哪里还值得一提?

  我在乡村安静生活,令人欢喜的是,每天都会有乡邻微笑着从身边走过,我也不时地和迎面而来的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打着招呼。有时候,他们会停下来,提醒我,过了清明节,用塑料薄膜培育的青椒茄子番茄苗就可以移栽了,接下来是谷雨,应该种黏玉米和小花生。给庄稼浇水,最好选择在早晨,因为那时候地表的泥土和河水的温差不大。还有,捕虾的地笼,应该一头沉到河底,另一头扯到高处,这样利于进网的鱼虾透气,放罩网则应该顺着流水的走向,因为,内河的鱼一般都是顺水游的。说这些的时候,这些乡邻不会有人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更没有人知道,白天劳作,晚上,我还是一个挑灯码字的人——好几次,有邻居问,你们家大半夜的怎么老是亮着灯?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君非我,岂解我之意。人过中年,生命的影子日渐短促,我的人生只剩下几十年、十几年,甚至只是几年时光。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落霞漫天的早晨,在阵雨瓢泼的午后,在大雪飘飞的夜晚,我安居乡村一隅,俯首,向安静的乡村学习,向沉默的泥土请教。学习播种与收获,学习生长与期待,学习坚持与搀扶,学习彼此照耀,学习自得其乐……悠闲又欢愉,平常不卑微。在乡村,不需看别人的脸色,只注视天空和云朵,只听春深之夜的汹涌蛙鸣,或者,在不停的雨声里,安静地读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想写的诗,以文字与自然和岁月对话。

  乡村,一本永不合上的书,有阳光和雨水的照拂与洗涤,在这里,只要我的双脚能踩着这片泥土,我就是一株有根的植物;只要能听见桑园里吹着的风,我的骨子里,就一直流着生命自由欢腾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