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夏日豆趣

  | 吴翼民 文 |

  若问我夏季什么食物印象最深,我会毫不犹豫回答:蚕豆。

  新鲜蚕豆早已谢幕了,我说的是老干蚕豆。初夏的烈日把蚕豆荚晒开裂了,老蚕豆便如顽皮的孩童哔哔剥剥蹦跶了出来,奉献给人们作了夏季的零嘴和佳肴。老蚕豆品种很多,以吴江的“牛踏扁”为优,豆粒肥硕不输现在流行的“大阪豆”。

  从前夏日里家家户户经常吃炒蚕豆,还有焐酥豆。前者满嘴脆香,后者一口肥酥。

  炒蚕豆把镬子炒出了火星星,孩子们早守候在边上,等不及冷却便抓在手心,烫得小嘴乱嘘,舌头猛缩。大人允许分些炒蚕豆给孩子们当零嘴,不仅可吃,还好玩,那便是一种“弹豆”的游戏,手气佳,弹功好,可赢取一大把,乘风凉辰光嚼嚼何等惬意!

  大人们不吃光炒蚕豆,而吃油炒蚕豆,就是在炒熟的蚕豆里滴些油,再撒匙盐,“锵锵”几铲刀就完事,这蚕豆吃在嘴里顿时增添了许多滋味,是下酒啜粥的好小菜。不知什么缘由,从前辰光人的牙口特别坚固,七八十岁的老人也能嚼得动硬蚕豆,哪像现在的人,才到中年就发生“口岸危机”,经不得甩打,动辄松动、脱落,终至“狗窦大开”(鲁迅先生有“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谑词)。

  那时在我老家吃蚕豆时,经常上演“斗牙”的喜剧——

  这喜剧的主角是老祖母,她要我父母和伯父叔父姑母等一起嚼蚕豆,看谁的牙齿厉害。当然,春秋鼎盛的父母辈比祖母的牙齿要坚固得多,可他们常常就佯作败下阵来,捂着嘴巴道:

  “喔唷唷,牙齿吃勿消哉(吴语:牙齿受不了了),牙齿吃勿消哉。”

  祖母一边努力地嚼着蚕豆,嚼得“嘎嘣”作响,一边就得意地笑:“哈哈哈,吃几颗蚕豆就挡不住,真是面塑蜡做的牙齿,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

  父母他们诺诺:“是啊,我们的牙齿哪比得上姆妈,姆妈真是好牙口,好身板啊!”

  祖母越发得意地笑,她真的误以为自己的牙口胜过了儿辈——其实她老人家哪知道儿辈们都佯作败北,以讨得母亲的欢心。都说牙齿好就是身体好,就长寿,因为从前的常识:年龄和牙齿是紧密相关联的呢(“龄”由“齿”出)。

  当然,吃蚕豆,老祖母最喜吃肥糯的焐酥豆和发芽豆、豆瓣酥、豆瓣汤。焐酥豆靠的火工和作料,酥香入味;发芽豆亦然,因发了芽,就有了自然的甜味;至于豆瓣酥和豆瓣汤,那得将老蚕豆浸泡后剥取豆瓣烹调啦。剥豆瓣的时候十分有趣,剥去半截豆壳,露出胚芽,活脱脱一个戴了钢盔的高鼻头美国大兵的侧面头像哩,我经常会插着火柴棒作傀儡游戏。豆瓣入馔似都与咸菜搭档(自家腌的开甏咸菜),两者鲜味互掺,美美与共,多么清爽宜人且开胃,实在是夏季的绝配。如果在咸菜豆瓣汤里再滴些麻油,不需其他菜肴,光就着这汤,可扒他个两碗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