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南频 文 |
太湖西岸的宜兴西北有个杨巷镇,杨巷有个东石村,村里有个田老板,田老板名叫徐朝夫。
东石村不大,名气不小。据说在明朝时,山西一拨石姓人一路颠簸到这儿扎了根,后来人丁兴旺了,一分为二,东边这半就成了东石。
田老板是老徐给自己起的雅号,去东石,问田老板家,接话的人就会告诉你,“喏,一直沿着这条石皮路走,进村当中这家第二开间就是。”老徐1936年出生于此地,10岁丧父,母亲改嫁,靠帮工糊口,只读过两年半乡村小学。17岁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待了4年多,归国后,又回到了东石。
这一次当兵,让老徐脱胎换骨从田老板成为文化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有文化。小说散文连珠炮一样在全国文学期刊上亮相,《路亭》《烟水》《战俘》《独脚龙》《十二品正官》《请客》《蚌娘》等上百万文字,让读者和行内人士刮目相看。他的作品题材广泛,涉及农村生活、战争经历、人物情感等多个方面。文字简洁明了,通俗易懂,善于运用地方方言和口语化表达,作品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和生活气息。
老徐在东石很来劲,这个劲来自没人管的自由。侍弄田地,放鸭收粮,然后就是写写文章。他的作品像灶台炖的老鹅,不讲究摆盘,却带有一股子生猛的烟火气。那种个性化的“重口味”,比重庆火锅还辣,辣得人直咂嘴,却又忍不住下筷子。那些田埂上的风情、鸭荡里的琐碎、老兵的念想,经他一写,都活泛起来,成了文坛上一面特别的旗,风里雨里都飘得哗啦啦响,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因此,总有许多文学期刊的掌柜,大老远跑到东石来,看到底是何方水土养育了这尊神人,看这神人又是怎样在这种环境下生息耕耘。老徐的家成了东石的网红地,因为文缘,我和老徐成了忘年交。他比我大18岁,我从丁山去他家,要坐轮船过氿,一颠一簸如坐花轿,急不起来。有次,约了一帮文友去聚会,老徐杀了一只羊,七八十来个人,吃得连羊皮也没剩下。没菜了,老徐二儿子之卓拎个鱼叉,鱼塘边转一圈,十来分钟,叉来了一条大鳜鱼。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与老徐去南京参加省作家代表大会。当时的省领导来江南组见面,嘘寒问暖,真心实意为作家办好事办实事。农民作家徐朝夫此时已经进城当上了专业作家,进入了体制,田老板从此无田了。
我们从此同在县城,接触的机会自然多了起来。聊天的话题,已从田里的稻子跳到了文章里的人物,又从枪林弹雨落到了姑娘的新妆。他不像个作家,倒像个地道的老农,手掌磨出的茧子比地里的土坷垃还结实。只是两只眼睛又深又亮,藏了多少故事,他自己知道。一开口,就淌成了文字,让人看了读了忘不掉。
久而久之,没人再叫他田老板了,其实这个雅号挺好,不是因为老徐有种田的本事,是因为他把日子过成了一亩三分地,播下的是生活,收获的是带着泥香的文章。东石村的风还在吹,吹过麦浪,吹过稻浪,吹过鸭群,吹过鱼塘,也吹过他写满字的本子,把那些烟火气,吹向了更远的地方。
老徐今年90大寿了,种过田,扛过枪,跨过鸭绿江。我画了一只鹰给他,栖在苍松枝干上,眼睛贼亮贼亮,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