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翼民 文 |
东北人好客,有道是:“上车饺子下车面”,说的是人来客往都招待得挺丰盛。另外的寓意是,吃了饺子上车出门,平安回家,饺子形如一个“回”字嘛(四面包裹,中间有馅);下车回家吃面条,应该好好睡觉休息,“面”字音谐“眠”嘛。那可能是早先的情景,现时饺子和面条都是最寻常的食品,待客显见寒碜啦。便如过往岁月,江南百姓家里能够裹一次馄饨吃,对孩子们而言,有久旱盼得甘霖般的欣喜,现在家里吃顿馄饨,则是最简单节俭无奈的举措呢。
最近,我去过几次浙江长兴的农家乐休闲度假,无意间发现那里农家乐备炊饮食的一个规律:“迎客鸡,送客鸭”,亦即客人初到,主菜必定是一只老母鸡煲,黄油油香气四溢;客人离别,餐桌上领衔的必定是老鸭煲,白嫩嫩诱人食欲。就是这样的格局和阵容,满满当当的一桌,十菜一汤,荤素间隔有序,山间竹笋、田野时蔬、太湖鱼虾应有尽有,而且顿顿都不同,餐餐翻花头,令人视之赏心悦目、食之娱口乐胃。
鸡和鸭成为农家乐的主菜,也许并不稀奇,城里人寻常时光想吃就吃,菜场有得购买,家里可以烹调,到饭店酒家随意点一款也算不得奢侈,但到得乡间农家乐能够品尝着鸡鸭之类就是很不一般的感觉啦,因为这里的鸡鸭都放养欢跃于树丛竹林、山涧溪头,是随时随地遇得上看得见的。甫抵达农家乐宾馆(注意,我用“宾馆”二字绝非任意拔高、哗众取宠,这里的农家乐已经更新换代、脱胎换骨好几代啦,皆为体量不小的宾馆式建筑,错落有致点缀于绿水青山间,翠竹为屏、清涧缭绕,别致清爽,与城里星级饭店的腔调毫无二致而多了野趣),我们就迫不及待投向弯弯山道,这时扑入眼帘的除了满目欲滴的苍翠,便是树竹丛中的鸡和山涧小溪里的鸭了。
鸡和鸭皆惹人注目,一只只母鸡扎实滚圆的身子,鲜亮紧实的羽毛、劲细的脚梗、彤红的脸蛋,或昂首挺胸大大咧咧踱步,或带着雏鸡觅食,或刚下完蛋,骄傲地鸣叫报喜;还有鸭子,比鸡更显灵动,在涧水或溪水里扎个猛子,抖去晶莹的水珠,尽显出浴水灵的风姿……见之,脑子里便闪过一念,这山野里放养的鸡啊鸭啊,随意逮一个活杀后煲个汤,应是天地馈赠的顶级美味佳肴哩!久居城里的人肯定品尝不着。这可是亲眼所见的放养于山水间的鸡和鸭呀,出处和来历一目了然,吃着紧实的肉,喝着浓香的汤,就是从前辰光的鸡和鸭的味道。钱锺书曾调侃说,吃了鸡蛋,何必要知道是哪只母鸡下的蛋?到农家乐,我们吃喝着鸡汤鸭肉,可以百分之百自信地说,我知道这鸡和鸭的来历。这是多么开心的事儿,怪不得此间农家和农贸市场都有现杀现卖鸡鸭的生意,许多城里人就地挑选捉取中意的鸡鸭,当场请农家或商贩称了分量杀净带回。我看到有位上海大妈一把抓住一只鸡,欣喜若狂嚷嚷着“芦花鸡、好漂亮的芦花鸡!阿拉上海看也看不到啊”,鸡扑打着翅膀,突然从伊手中挣脱,直窜竹林。这是农家乐常有的喜剧镜头,足见农家的鸡鸭是多么讨人喜欢。
农家乐的主人了解上海等地来此休闲的人们,尤其是老人们的喜好,通常在第一餐就摆上了可人的母鸡煲,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下胃口大开,嗣后的每餐就变着法子翻花头,领衔的主菜腌笃鲜汤啦、豆腐鱼头汤啦、冬瓜排骨汤啦、地耳竹笋汤啦……到送客那天,又趋向高潮,一锅扁尖老鸭煲定了乾坤,让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带着隽永的回味和浓浓的乡情,依依不舍告别农家乐、告别山辉川媚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