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是一本书,有时能听见时光翻动的声音,“沙沙”在梦中响起,不觉间风吹雨落、思念缱绻。
母亲的手不像女人的手,它粗大宽厚、布满老茧,没有半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模样。我小时候,家里的杂事全落在母亲肩头。扫地拖地、提水浇地、洗衣做饭……她握紧了生活粗糙的一面,手也渐渐失去了敏感与柔嫩。她可以在刺骨冷水中洗菜洗衣,也能在滴水成冰的日子大开大合地扫雪。慢慢的,她成了强大的代名词,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对她而言就像是蝇虫一般,随手就能拍死。
当然,这样一来,母亲的巴掌也更有力。一次,我不想上课,装病在家,被母亲发现了。她二话不说,便抽了我一耳光。半边脸立刻麻木了,灼痛感直逼脑海,于是涕泪汹涌而下。但母亲并不心软,我哭得越大声她的巴掌就越响,最终以我的一败涂地收场。那几天,我的脸肿得很难看,母亲也有些愧疚,以后便再没打过我,而是换成用戒尺打我的手。于是,我的叛逆期还没到来,便已被母亲提前扑灭了。
母亲的手虽然有力,却也很灵巧。印象中,母亲总喜欢在午后阳光斜照墙角的日子,坐在板凳上边晒太阳边织毛衣。戴着一副老花镜,银亮的长针在指尖纷飞,织出一件件温暖的毛线衣。母亲从不讲究花色,衣服全是纯色的,不会有什么花样,却一定保暖。无论地上的积雪有多厚,无论路边的树怎样瑟瑟发抖,我只要把手缩进袖子里,毛线衣就会形成一层春天的屏障,把所有的冷风都挡在外面。母亲把阳光的温暖用她宽厚的手一点点缝进了针脚,于是衣服里贮存着无尽的热力,守护着我一年年地成长。
我受了凉发了烧,母亲就会让我躺下,给我按摩穴位。她曾跟着中医讲座学了很久,对经脉和穴位记得清清楚楚。母亲的力气很大,粗糙的皮肤抵在我的身上,指关节旋转、按压,让我酸痛难忍。“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母亲一边念叨着,一边又使上几分力气。如果我实在受不了,母亲就会拿来刮痧板,抹点油,顺着经脉给我刮痧,一定要在我的身上留下多处紫印才罢休。虽然知道这是她对我尽早痊愈的关切,但无奈那份疼痛总让我大汗淋漓,着实不愿去接受。
如果我病得较重,只能躺在床上休养,母亲就会给我做一些滋补品,比如鸡汤和银耳莲子粥。她的手艺很好,即使是一碗炒饭也能翻出新花样。母亲最喜欢按中医讲座推荐的方子做一些药膳,印象最深的叫阿胶膏,满满一大罐,因为含有黄酒,所以母亲不允许我多吃。但那份醇香滋味总让我忍不住偷偷去吃,直到有一次吃得太多,上火了一星期……
前些日子网购了一盒阿胶膏,装在拳头大的小瓶子里,只有几勺的量,味道也不浓。我不由想起了母亲做的阿胶膏,想起了母亲的手艺,想起了有母亲相伴的童年,一时间,思念落满了南山。
母亲的手焐热了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也握紧了我的深情、我最真切的怀念。
(仇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