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川 文 |
中秋月饼过年糕，清明团子端午粽，中国的几大传统节日，民间都有与之对应的标配食品，这些老少皆爱的美食，无不寄托人们的某些心愿和情感。端午吃粽是年复一年的美事，但大多数吃粽人往往只在意其清香，回味其甜糯，而不太会在乎粽子里的俗情世事。
也许在穷日子里懂事早，年少时我就明白，吃上粽子本身并不是件省心的事。包粽子用的糯米，是大人们隔年秋收时就必须留好的，不像现在去超市买了就走。除了冬至和过年时包团子、蒸年糕、酿甜酒所用之外，乡里人家家都会为来年包裹粽子备下糯米，或是存下糯谷，待明年用前再碾米。
端午来临，主妇们先要张罗着去采摘粽叶。江南河浜湖塘多，那时自然生态也好，到处可见芦叶，向大自然索取是主妇们的首选。家里缺少人手的，邻居间会相送一点。有条件的人家也会去集镇购买。掰采或买回来的粽叶，先要洗净，再烧水烫煮杀青，使其既增强韧性，又翠绿持久，处理后便浸入大木盆里。晶莹似玉的糯米淘净后，也要浸泡一段时间。同时配好各种辅料，待米粒泡涨，包粽排场便全面铺开。包裹粽子，那绝对是女人们的一场盛会。一般是端午前一天，家家门前端坐着阿婆老婶、大嫂小姑，老老少少好生闹猛，包完自家帮邻家，很少自顾自玩单干的。出自妇女们的巧手，粽子花样迭出，以配料分，有豆瓣粽、赤豆粽、豌豆粽、红枣粽、咸肉粽、白米粽……以形状分，有三角粽、小脚粽、秤砣粽、四角粽、方粽等等。谁家新过门的媳妇如果不会包粽子，是会被长辈们取笑和藐视的，“看，连只粽子也不会裹，后头那哼过日脚！”鼻涕还没揩净的小姑娘，也会抓片粽叶跟着大人们学包小粽子。那忙碌起伏的身影，轻松欢欣的神情，爽朗放肆的笑声，交织成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真是“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女人、白米、绿叶、彩线，串裹在粽子里的那份和谐，想来就让人觉得美妙无比！
煮粽子一般要晚上才开始，装满粽子的大铁锅里，还会放入自家腌制的咸蛋，硬柴旺火，紧烧慢焐，翌日清晨，满屋的粽香，便会引诱睡眼惺忪的小孩迫不及待奔向灶间，刚出锅的粽子剥去粽叶，清气弥漫，撒上白糖，入口软糯甜爽，齿颊留香，端午节也就在这份香甜的享受中拉开序幕。也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挑上两只大粽子，扔进河里，说是不能忘了祖先，但他们可能也并不十分清楚祭祀挂念的究竟是哪些先人。
当然，这份伴节而生的热闹和欢愉，毕竟只是粽子最俚俗的事表。与粽子相关的史事久远，冗杂且不简单，那才是粽子真正的内核，没有它，粽子只是一坨煮熟的糯米饭。我也是随着阅历增长，才逐渐明白，原来端午和粽子所承载的史实，人们寄托的情怀，也是因地生变，说法各异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夏日，我参加省记协一次赴渝大型采访活动，江轮从镇江启航，溯江而上。那时，三峡大坝是否建设，尚在论证之中，记得直率的船长竟然向老记们直陈利弊。船过宜昌，进入三峡，当穿越雄伟险峻的西陵峡时，我伫立船舷，听着船上的播音员讲述西陵峡、介绍秭归、介绍屈原和粽子的关系，这无疑也是关于端午最基本的范本。我在离三闾大夫故里最近的地方，听人介绍一个问天索地，用生命照亮了历史长空的人。那景那境，让我遐想顿生，似乎那位思想与精神的特立独行者，正在峡谷不远处凝望着浊流汹涌的江面，那瞬间，让我对这个忧国忧民的忠魂倍加敬仰。
在苏州工作时，有年端午前议及粽事，办公室里的老苏州汪老师却说，苏州人吃粽子，其实是纪念伍子胥的，若论年时，他还早于屈原二百多年呢。伍子胥做了不少实事，他不仅构筑了苏州古城，对苏州的水利建设也大有建树，胥江就是他领导开掘的。后来是吴王夫差听信了谗言，赐他自尽，还用皮袋装着其尸体扔进胥江，而那日正是五月初五。呀！那可是我第一次听到在屈原之外，与端午与粽子有关的另外一个版本。它再次让我明白一条铁律：心系黎民，为民造福的人，无论何时，无论在哪儿，老百姓都是不会忘记的！
十几年前，还曾奉命赴越地采访。在绍兴，当地同行介绍概况，提及境内的曹娥江时，让我又知悉了另一则与端午有关的神话般的传说。说的是东汉时上虞有位少女曹娥，因其父驾船迎潮神溺于江中，沿江昼夜号哭了十几天，最终在五月初五这天投江殉父，数日后竟抱着父亲尸体浮出。后人便在每年五月初五这天，向江里投送粽子，以纪念她的孝节。上虞境内的曹娥江，也是当地人为纪念孝女而由舜江改名的。我对此久久持疑，难道真有此事？后来练习书法，临写王羲之小楷《曹娥碑》时，方知这是确有文字记载的事迹。四百多字的碑文，言之凿凿地刻记着：“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汉安二年五月，迎伍员。逆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娥时年十四，号慕思盱，哀吟泽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经五日抱尸出……”这是多么悲壮何等震撼人心的烈举！难怪邑人千载不忘，建庙永祀。
以中国之大，类似与端午能挂钩的说事定然还有许多许多。无论楚人崇屈原，吴人尊子胥，还是越人念曹娥，归结起来，都是缅怀这些先人忧国忧民，追求真理，造福百姓，崇尚节操的美好德行，不同的表述，一样的情怀！
又到粽子飘香的时节，我们在享受美味之时，理应更多记取粽子里包裹的民族精神财富，记取先人经久不息的吟哦：路漫漫其修远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