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卓芸 文 |

　　不善言辞，是先生的性格特征。命运真是会开玩笑，同类项划分，将我们划成了今生夫妻。

　　我们是同学，学的同是制壶工艺专业。走出校门，制壶又成了我们的终身职业。婚后，一个工作室，时时面对面，两人都安安静静，每天在各自的天地里做事，在许多人眼里，我们这日子过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耳边每每听过这样那样的话，我们总是会心一笑：他们不明白我们相处的每分每秒的安静里，盛满舒坦、温馨。

　　话少，并不代表先生不会说话。与顾客交流，内行人一眼就会看出我们在茶壶上下的是真功夫，大可不必放开嗓子讨价还价。坐在茶室，对饮一杯，大多只要先生轻轻报一个价，客人便会马上付得毫厘不差。有客户曾悄悄告诉过我：先生报价只是道程序，真正的定价，是我先生的眼神，真诚，笃定。他那神情，在人心浮躁的市场里，如一汪清泉，让人亮眼，舒心。

　　记得恋爱时，我曾与他笑言，“有人说我三拳打不出一个冷屁，属‘高冷’，你咋也是这性格？”

　　先生一下子就打开话匣：“你是才高八斗，是心气高，是从天上掉下的仙女，在凡间，哪有让你可多说话的人呢？我则不同，家境清贫，自小就感到在人面前没有大嗓门的权利。不过，话少的人大有妙处，善于倾听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至少没亏吃呀。”

　　听听，遇着个说得来的，不也口吐莲花？言简意赅，句句贴心，马上就收获了他的爱情。

　　先生金口难开，用说一是一对他评价还不公允，该是说一是百，是千。

　　“早上起来先喝一杯开水，养生。”

　　婚后他就对我这么说过一句，便二十多年如一日，待我起床时，一杯冷热调匀的开水就端在我面前。这习惯一如他每天对我的一个问好，自然如行云流水。而每每这时，我必回报先生一个微笑。虽直到现在我在写下此文的时候，仍未对他言明我的笑意，但我相信先生完全读懂我笑的内涵：满足，感激。

　　因为楼上起居，楼下是店与工作室，夫妻每天几乎不离寸步，一年四季，大凡我有抬头注意他的时候，静静的先生，总如一道风景般的存在：做壶时，那种把心都沉浸其中的专注，不仅仅让我看到他对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之心，还有一个男人对家的担当。看书，他有个习惯，左手托腮，右手翻书。看他挺胸阅读的坐姿，看他聚精会神的样，我丝毫不会怀疑，他就是一块海绵，大凡书中对他有用的，他绝对能照单全收。

　　真心话，总会在那一刻，我的自豪感会油然而生，我想，此生是找对人了啊！

　　不过，平常气定神闲的先生，也有慌作一团的时候。

　　那是婚后三年左右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突发胃痛，即使我用手死命按住腹部，也止不住口中由此而发出的呻吟。先生见我十分痛苦的表情，犯了急，马上说要叫一辆车送我去市医院，被我制止，叫他别小题大做。我一是怕花钱，二是当时家里还没有小车，怕麻烦别人。另外还有侥幸心理，认为不可能会是什么大毛病，很可能坚持一会就可以过去。此时的先生一反常态，竟会一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举着个空拳在齐肩处乱舞。他低头，围着我坐的椅子直打转，急匆匆的步子，每一步震得连地面都咚咚直响。他转了四五个圈子，突然间就朝我圆瞪双眼破天荒地大吼一声：“上医院！”

　　先生很快用电话叫来了朋友的车子，火急火燎地送我到了人民医院。急诊室在二楼，当先生背着我飞奔上楼时，我明显感觉得到他的身子犹如筛糠般发抖。晚春，天尚凉，先生穿的西服下还穿着一件羊毛衫，然而，在他把我放在诊疗床的那刻，我见他的背上，西服已一片潮湿，是累还是受了惊吓所致，我一无所知。

　　我是因偏瘦而得的胃下垂。医生告诉先生，病人关键是要加强营养，另外便是少食多餐。在医院挂过水回到家中，先生从那刻起，便默默地成了我的营养师。从超市选菜，到精心烹饪，一日五餐，荤素搭配。没有一句华丽的语言，我依然感到来自先生的一颗滚烫之心。正是因为有先生的悉心照顾，我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了健康。

　　先生永远是说得少，做得多。很多时候，我只见他做，不听他说。由他设计制作的紫砂壶，参加各种专业评比，不声不响的，金奖拿回一个又一个，而他现在每日仍然埋头在新品的创作里，在专业知识的学习中，在向他心中的目标，一刻不停地迈进。

　　我与先生婚前是同学，婚后，工作室里，我们的两张操作台并排而置，我常与他笑言，“看来咱还成终身同学哩。”

　　总在这个时候，先生会丢我一个满足的暖心的微笑。先生那静静的笑，对我来说，比他对我讲一万句甜言蜜语更来得舒坦，这笑让人感觉到的是踏实的幸福。

　　经过清华大学人文陶艺的系统学习，先生在紫砂艺术领域，不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已远高我一筹，现在，对这个邻桌同学，从我内心来说，早已成为师长，事实上我近几年拿回的多个金奖荣誉，无不沾有他的点拨之功。

　　人有千种万种，每人有每人的活法，静静的先生，在我心里要说多好有多好，就是听他那均匀的气息，在我看来，都是一曲曲曼妙的歌声，醉人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