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新艳 文 |
偶然绕道学校实验楼北边的小径,才发现原来校园的中草药种植基地竟还夹种着牡丹、玫瑰、山茶、月季、丁香和海棠等花卉,便不由对一些花事心心念念起来。
记得幼时邻村有个人家,门前开一树好花。
花香季节,蜂飞蝶绕,时常便会有邻居在茶余饭后过来走走,和那花树人家的祖母透过芳香,聊说家常,大声夸着:“今年的花比去年还多呢,真美呀!”这时,她就开心地笑,也像那树上绽放的花儿。男女老少,有了余暇,都爱上她家,看看花,说说话。有的剪几朵含苞的花,回去后,灌上清水,插在花瓶里,让馨香满室。
花枝太过繁茂,后来就伸到了路上。偶有顽皮好奇的孩童寻香而来,大声吵闹着要摘花,这时,她就笑摇着蒲扇从堂屋出来,用把粗大的桑剪,把那看中的花枝剪下,用几根细细的稻草梗扎好,递给孩子,并热情地相邀:“下次月季花开了,再来啊。”孩子们便举着花欢天喜地而去。久而久之,村里人倒也彼此更加和睦亲近了。
小时一直不明白,为何小小的花朵,竟会有如此大的引力?那时的我,似乎迷恋花的形态胜过花的香味。直到渐渐长大,才稍稍明白了:这是一种喜悦的分享,荡漾着乡村特有的生机温馨。
试想,清苦的日子里,能在夏日清晨,走出门去,不经意中,就染上一身的芳香,并持续一整天,无论如何,都该让人欣然无比吧?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想起古老的诗经,那周代的人们采集野生的车前草时所唱的古老歌谣:繁茂鲜艳的芣苢呀,我们赶紧来采呀。繁茂鲜艳的芣苢呀,我们赶紧采起来。繁茂鲜艳的芣苢呀,一片一片摘下来。繁茂鲜艳的芣苢呀,一把一把捋下来……读来真有一种劳动者朴实的欢乐。这世间,人面交相映的美好光景总是让人神往。
也想起木城院子里栽的老梨树,每当春暖时节,绿染天涯,小小暗淡的院子,就被盛开的朵朵梨花映得热闹灿烂。而梨花下总有外婆忙碌的身影。冰岛作家拉克斯内斯的小说《青鱼》中,曾赞美一个名叫老卡达的女人:“没有人比得上,你很快地就起床,你刮洗的鱼儿的数量,我们跟着点数也跟不上。”
我的外婆也曾是另一个老卡达:她手拿着扫帚、畚箕、抹布,或是汤匙,忙忙碌碌,做个不休。煎好金黄的鸡蛋,将小葱拌好豆腐,给小鸡们撒一把稻谷,然后轻轻提水,稳稳上楼,给酣睡的孩子掖下被……
江南小院里大多种些桃李果树,而梨花可说是江南春天的家常之花吧?她悄悄绽放,散着淡淡的清香。我一回头,似乎总能看到梨花下的外婆,脸庞瘦削,眼神清澈,步伐矫健,敏捷又利落,用心照拂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阳光和煦,有时她就坐在花树旁,翻拣着篮子里的马兰,唇边淡远的微笑,自有一种通达宁静。有人说,每一株植物后面都有着神的面孔,诚然如此。
曾经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宁静安心,会永远绵延。只是,生活像一面镜子,正照见沧海桑田。
而今的江南水乡小院,春来依然芳香烂漫。只是洁白的梨花下,再难觅外婆忙碌的身影。似乎是在看戏最跌宕起伏、最出神忘我的时候,她就果断起身,悄悄离了剧院,然后独自远行。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多少个春天来临,总感觉外婆慈祥明亮的注视,还在不远的上空温暖闪烁,独特如初……
前年也曾到访安镇胶山脚下的多多花园,这个美美的私家花园,本是主人为家亲精心打造,由旧茶园改建而成。江南五月,花开满园,姹紫嫣红,似乎就发出了热情的召唤:快来多多赏花!花开堪赏直须赏!木桥小溪,迤逦长廊,移步换景,芬芳扑鼻,身陷花海,令人几乎不能自拔……
微风吹拂花海,鸟儿缓缓飞过,又不由人心绪纷飞——
如果花儿能永久开放,而我们也能久存于大地,那么,也许在这样偶然的相遇里,就不会有如此的沉醉欣悦?也惟当我们在这珍贵的人间短暂栖居,在心灵深处激赏那花儿的美丽,爱惜着彼此的生命,那就一定会加倍放大这意外相遇的喜悦吧?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花园。抛开无常的宿命的感伤,漫步在万紫千红的花园,在人和花的默然凝视中,感受那淡淡的清纯之美,内蕴的绵绵之爱,也会令人在凛冬里心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