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乌桕树上开梅朵

  | 王跃 文 |

  从这棵树旁经过,究竟有多少次?说不清,真的说不清了。一年中,每个月,至少要走几次的。注意到它,却是今冬。

  我的先生,顾先生,一贯是波澜不惊的人,那天他颇为吃惊地说,那是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树枝上点缀一团团洁白的花,那是一棵干枯的树,没有梅树的姿态,却开出了梅花?该是雪花吧!我断定不是雪,可它一簇簇,一撮撮,白白的,在枝头,分明就是雪攒成的呀!

  冬至已过,山间的树,基本没了隐私,经过风一次次的撕扯和剥离,大多赤裸着身子。对树死缠烂打的青藤,已只剩一把枯骨。这个季节的山,是寂寞的,寂寞得像死了一样。

  我想弄清枝头的那撮撮白,于是靠近了这棵树。

  这是一棵离山路只有几步之遥的树。枝叶繁茂的季节,它是什么样子?怎么记得清呢!春天,一棵棵树都绿得像深潭,像锦缎,至于开什么花,也不是太在意。枝叶葱茏的季节,地上的花花草草真是热闹啊,一个个忙忙碌碌,穿红着绿,披挂上阵,人就像赶场子似的,也看不过来。至于树上的花,留心的人是不多的。我也是。

  从它身旁经过多次,甚至连叶子的形状,我也是说不清的。

  今冬,它让我惊诧了,树上结满繁花似的果子!我靠近了它,只见枝上的果子,一簇簇的,三粒挤在一起的居多,像精致的梅朵,白梅朵。从低处摘一簇下来,才发现那粒粒梅朵,光滑滑,圆润润,像被爱惜它的人,用手柔柔地盘过,又小心翼翼地攒成,其实这怎么可能?满树的白梅朵呀,像玉石雕刻出来似的。

  这是什么树?

  云台山,河南也有云台山,今天我说的是,我们江苏连云港的云台山,山上古树名木众多,哪里都叫得出名字呢?尽管它们都是有名字的。置身山林,自信满满的我,泄气了,往高处看看,往低处看看,曾经自以为熟透的世界,现在满眼都是陌生。是的,一棵棵树,飒飒地站在眼前,不说话,只是晃了晃了叶子,人就不知所措了。

  在这棵冬天开满梅朵的树前,我让脑海中有限的有关树木的知识,翻了几个跟斗,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当然,我最终知道了它的名字,桕树,也叫乌桕,因乌鸦喜食其子,而得名。《本草纲目》中有描述。那白色的梅朵,就是桕实,乌桕的果实。

  “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这可是古人的诗句啊!我浅薄了。

  也就是说,它一直是在的,穿过厚厚的岁月烟云……它们一直在,不辜负每一寸光阴,春天,该绿时,翡翠加身;秋天,该红时,赤于丹枫。每走一步,都稳妥;每走一步,都诗意。在万木凋零的冬天,它最终捧出满树如花的果实。

  哲学家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

  有人说,人也像是一棵会行走的树。

  在这山溪清瘦的季节,一棵树,举着满树的果实,粒粒圆润而饱满,静静的,像等待一场约会。等待谁?一场场山风,一只只小鸟,一束束目光……也许,谁也没等,它就是为犒劳自己而准备的!

  有鸟飞来,在枝头,叽叽喳喳,嘈嘈切切……鸟声,在山间水似的溅起,流淌的风从林间穿过。鸟的歌唱霎时像浸入纸的油晕,慢慢地向四周,晕了开来。枯黄的草木,都在凝神谛听这天籁之音啊!

  这一切,真是惊艳了时光。

  想想,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会有多少这样的美好,一直存在着,犹如这棵乌桕树,静静地举着,满树的梅朵,一直在,一直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