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闹 钟

  | 黄家伟 文 |

  “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老头儿醒得特别早?难道是要让白天长些吗?”

  “我也说不上来,”孩子说。“我只知道少年睡得沉,起得晚。”

  年轻时读到《老人与海》中这段对话,我并没有任何感触,然而,如今自己每天也雷打不动地“醒得特别早”了,我突然想起多年前与母亲的一次简短对话,不禁感慨良多。

  那时我儿子正在上小学,每天需要接送,母亲责无旁贷地扛起了这个重任。

  学生到校时间早的问题,向来备受社会诟病。儿子每天8点前要到校,母亲6点钟左右就得起床烧早饭,直到安排她的孙子吃好、送到校门口、看着他进去了,才安心回家。这是母亲每天上午的“功课”。热天时节还好,但到了冬季,6点钟时天还不亮,但母亲照样准时穿梭在异乡的城市“轨道”上。

  事情难免有特殊。有一天晚上,留守农村老家的父亲打电话来,说家里的一只大公鸡和一只母鸡又丢失了,找到很晚都没有找到。之前,丢鸡的事情已连续发生好几次。看样子,一定是有“贼”了,但不知道是人还是狼或狗等动物。辛辛苦苦忙出忙进,今年算是白忙了。这对一般农家来说也称得上是件恨事了,一向睡眠极好的母亲为此烦恼,晚上竟失眠了——这是她头一次失眠。第二天早上,当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7点出头了。母亲像是犯了大错,不住地自责起来,同时唠叨着睡过头的原因。是啊,多年来,母亲从没睡过头一次,然而,这也恰恰是我所担心的。

  我对母亲说:要不要买个闹钟,省得为睡过头担心?

  不会的,我每天醒得比闹钟还准。母亲说。

  母亲的自信,让我不再坚持。可是,我始终有种担忧,万一有一天睡过头了呢?那时,我真的不明白母亲怎么就有了每天准时醒来的“特异功能”。我也知道所谓的生物钟,但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啊?我十分羡慕母亲的“特异功能”。

  到了初中,儿子到校时间更早了,母亲一如既往,从未误过时。

  每天下午,忙碌了大半天的母亲总要小睡一会,这大概是提醒她要休息的“闹钟”又按时响起来了。这又令我想起自己读初中时不肯睡午觉、背着老师偷偷和同学去捉了许多黄鳝的那些事。

  一眨眼,儿子早已大学毕业,我已接近当年母亲的年纪,“睡得沉、起得晚”日益成为奢望,因为岁月已在我的脑子里安进了一台“闹钟”。母亲也早已完成了“使命”,回到了农村老家与父亲团聚。父母年纪越大,越不喜欢待在城里,他们喜欢听农村的鸡鸣狗叫,喜欢转乡下的田间地头。哪怕“指针”所指是那样的重复和有限。特定的生活环境,养成了特定的生活习惯,就像特定的年岁,就拥有特定的“闹钟”一样。当然,除了脑袋里的“闹钟”,他们还有真正的“生物钟”——公鸡。他们习惯与这样的“晨钟”相伴。

  父母在,老家就在。虽然离开了老家,但我们的生命“指针”,其实一直围绕着老家、围绕着父母在转——每逢节假日,“回老家”的“闹铃”,就会在我们脑海中响起。

  “闹钟”是年龄的象征,“闹钟”留下岁月的痕迹,既有长度,也有深度。一个人,年岁越大,阅历就越丰富,看事物自然越明白。所以,有人说所谓“阅历”,就是既有“阅”,还有“历”。是啊,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小时候读《红楼梦》读不出什么味道,而年岁大了,经历的事多了,每每读来感受就丰富了。

  “你是我的闹钟,”孩子说。

  “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

  再读《老人与海》,我不但明白了什么是“闹钟”,而且读出了一些人生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