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友伦 文 |
小时候的乡村,到了辞旧迎新的日子,大人们就忙起来了。蒸年糕,是在新年前要做好的一件大事。
所谓蒸糕,大多地区都选用面粉、食糖和干果之类的食材。但地处江南的江、浙两省都用米粉蒸煮年糕。蒸糕时,有讲究的也放些食糖红枣之类的食品,称之糖糕。
蒸糕前先要把大米(一般是七成粳米,三成糯米)在水中淘洗干净,后把润湿的大米放在大笆斗里,盛放半天后,再在石磨中碾磨成粉。
蒸年糕的蒸笼是木制的。蒸糕时,灶中之火一直烧得很旺,白米粉在蒸气的加热中渐渐变得黄润。当灶师傅只有见到米粉中有蒸气冒出时才加粉进笼,直至满顶。随后,当灶师傅把蒸熟的米粉倒进木制的方框里,框中铺着干净的白布,踏糕人把外露的白布盖好上面的蒸粉后,才穿着新草鞋走进木框。踏糕人在木框中一阵猛踩,有时甚至又跳又舞。年糕在踏糕人一番踩踏后终于制成了。
制成的年糕成方桌状,切糕人用粗线拉切成长不足盈尺,宽不过二寸左右的年糕。在切糕时先切出糕头,糕头只是整块大糕中的一角。
一条条年糕晾干后仍显润泽。那种米白色中透出瓷质样滑溜的年糕,看着心中就觉得滋润。过年祭祖时,祭桌上只供着那块糕头。
也许年糕在过年时和新年中都是不可替代的食品,因此在那时的农村,就是穷得叮咚响的人家,在临近过年时,也总要蒸一些年糕。
我记得每当大年夜守岁,全家人大多坐着闲扯时,独有母亲还就着烛光切年糕。切成薄片的年糕是大年初一煮糕丝面吃的。而早已准备的面条特别长,糕和面条混合着煮,寓意大概是“高和长”的意思。面条中还少不了菠菜、豆芽之类的蔬菜。
母亲切的煮面条中的年糕并不多。切得最多的是手指般厚的年糕,母亲总要切满一笆斗。母亲说,新年里用得最多的就是小笆斗里的年糕。
每年的大年夜,我们睡得都很晚。也许睡得晚了,我总是睡得很香。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常被密集的爆竹声惊醒,娘说这是开门炮仗。其实开门炮仗在一两点钟就有人放了,有些人家在为“发财”抢先机。
那时,农村的大年初一村民们多聚集在晒场上,他们都穿着新衣,嘴巴都在动,大人们嗑瓜子,小孩们含着糖果……在那时,谁还能分辨得出谁是穷人?谁是富豪?那时我觉得,这才是新年最美的景色。
在我童年时,新年里还很少听到歌声。听得最多的是小孩们甩炮的“啪啪”声。那种触地就响的小鞭炮,只要往地上一扔,就啪地响了,这种啪啪声竟然也给新年增添了不少喜庆气氛。有时,也传来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后来,锣鼓声盖过了孩子们的甩炮,并且敲锣的声调也发生了变化。这变化,提示人们,新年的大幕正式拉开了。
大年初一,第一拨粉墨登场的演员是当代人万万想不到的,他们竟然是外地贫困地区过来要饭的难民。
这些难民也过新年,他们大多也穿得整整齐齐的。这些人虽然要饭,但都会表演节目。有的牵着个猴子,边敲小锣边让猴子翻筋斗、扮鬼脸;有的表演说唱。说唱一般由两人搭档,男的拉琴,女的唱曲,咿咿呀呀的也很热闹;没本事的就站立门口说好话,就是说些祝福之类的吉祥话。乡亲们见了这些要饭人,都会给,给得最多的就是年糕。
新年里最热闹的节目是舞龙灯和跳财神,他们几乎同时登场。
舞龙灯在我们这里叫调龙灯。龙灯是用竹篾绑扎成的,外面用画着龙鳞的黄布包裹着。每条龙有十几节,舞龙时,龙头前另有一个舞夜明珠的领头人。龙头永远紧跟着夜明珠转动,张开着大口要吞吃夜明珠的样子,夜明珠似乎总在躲闪,但又不跑远,这样就出现了黄龙追珠的调龙灯了。调龙灯常在村子的晒场上舞,从东场舞到西场。屋子宽敞的人家,也被请到家中舞一会,据说这是保平安的。那时我家的房子宽大,两间房连在一起,无阻无拦的。于是,祖母和母亲每年总要请舞龙队到家中舞一会。给的报酬是两条年糕。
年糕,不但好吃,还是一种吉祥物。因此,在新年送年糕,对自家和他人都是一种祝福。
年糕,虽然只是一种普通的蒸糕,也许就因糕恰是高的谐音。而高,总是让人向往的。因此,年糕在新年就有了更深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