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声 文 |
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下苦的人都是把置办过年的吃穿用度,当成一件大事来做的。
工作、生活在无锡,常想起故乡的过年种种。陕南秦巴山里的农村人办年,一定要准备足够的柴火。粗壮的树木是很好的硬柴,把树用弯刀砍倒,削掉枝丫驮回家,拿锯子锯成一段一段的,再用斧子劈成柴爿,爿子柴码满了一面墙,才不用担心家里的火塘不够旺。
削掉的树枝丢在山上让它自然风干,就是很好的引火柴,干引火柴可以很容易引着好的硬劈柴,这叫“星星之火可以点硬柴”。
要想火塘里的火经久耐烧,就离不得“疙瘩蔸”,疙瘩蔸就是带一部分根的树桩。弄回了疙瘩蔸,就相当于把一棵树从头到脚都搬回了家。弄疙瘩蔸最费时费力,要用锄头挖、斧子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挖出来,弄回家还不好直接背,得装在背笼里驮回去。
柴火有了,该拿红薯做功课了。新挖的红薯,淀粉多,适合打红薯粉。打红薯粉相对简单。洗干净的红薯先用轧刀轧细,再放到磨子上磨成浆,接着用纱布袋过滤掉粗渣,留下的浆水经过沉淀,撇去清水,盆底就结成了一层细腻滑爽的淀粉了。红薯粉在锅里摊成粉皮炒好装盘摆上桌,是完全可以与炒腊肉媲美的。当然,做成粉丝更好,吃法很多,大家都懂的。
放久了的红薯,淀粉就转化成糖,变得甜蜜蜜了。这样的红薯最适合熬红薯糖。熬糖的红薯要先蒸熟,再和水碾成泥,添加进麦芽制成的浆水,也用纱布袋过滤了,然后将过滤好的红薯浆水舀进大铁锅里熬煮。熬煮的过程费柴火也费时间,满屋子都是弥漫的烟火气和氤氲的水气。大半天时间过去,红薯浆水越熬越稠,也越来越甜。等到拿筷子挑出来一看,能起丝了,红薯糖就熬成功了。在买不起红白糖的年代,辛苦劳动的人就是靠这一口糖来甜一甜嘴的。
红薯糖了熬好了,就可以制作芝麻糖、爆米花糖以及黄豆糖等等。这些糖的制作都很简单,只要把芝麻、包谷及黄豆炒熟了,掺和上红薯糖就成了。爆米花一般做成球状,芝麻糖、黄豆糖都是压成块再切成片。这些都是新年里招待贵客的好东西,更是孩子们的最爱。
杀一头年猪也是必不可少的。山村里没有菜市场,要想吃肉,只能“自己杀猪自己过年”。杀猪的日子和过节几乎没啥区别,提前几天就约好了杀猪匠,再叫上两三个精壮的族里兄弟来“拉猪尾巴”。终于要杀猪了,大锅开水早早烧滚,“拉猪尾巴”的把大肥猪按在了架好的门板上。肥猪意识到末日将来,死命地嚎叫起来,但肯定无济于事。杀猪匠用嘴叼着尖刀,左手摸准了它的心窝所在,右手拿刀握紧了,眉头都不皱地一刀下去,随即抽出刀,鲜血就喷涌出来了。被放了血的猪,嚎叫声越来越弱,渐渐一命呜呼了。杀猪匠将死猪的一只脚开一个小口子,插入细竹管,用尽力气往她身体里吹气,直到大猪浑身滚圆滚圆,就可以浇开水褪猪毛了。此时的猪正应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话,越烫猪毛褪得越干净。褪好了猪毛,还要把猪肉割成一条条的,抹上盐腌起来。腌制一两天后,拿出来挂在火塘上,以火塘的烟慢慢地熏上一段时间,就成腊肉了。杀好了猪,该主妇们忙了。这时主妇们总是选最好的肉煮起来,做成一桌好菜好饭,再盛一大盆猪血汤端上来,“猪血汤”宴就成了。喝了“猪血汤”,杀猪匠收拾了刀具,醉醺醺地挑着猪尿泡回家了。山里人的规矩,请杀猪匠是不用付工钱的,猪鬃猪毛和猪尿泡,就是酬劳。
母亲在办年过程中最受累,除了做各种吃食,少不得还要给家里老老小小的添置新衣裳新鞋子。尤其是鞋子,都是一针一线纳出来。所以,整个冬天,她都不能睡上一个囫囵觉,经常半夜里我醒过来,都能看见她在昏黄的油灯下“刺啦刺啦”地纳鞋底。
以上是办年过程中的大事件,但还有诸多小事情也是一定要做的。首先是红灯笼要糊。除了大门头上的两个大灯笼,还要给每个孩子糊一个小灯笼。年三十晚上,孩子们都要走家串户,提了灯笼,就不怕那些沟沟坎坎了。其次是写对联。写好的对联不仅要贴在大门两边,耳门也要贴,屋里的每一个门都要贴,甚至猪圈那里也要贴上“六畜兴旺”的字条。所以,很多人家都要把先生请到家里,好酒好肉地款待着,写上一天半天的。我父亲就是写对联的高手,一直让我羡慕不已。后来二哥也做老师了,这项事业就传给了他,我的羡慕对象也随之转过来。我的羡慕不为别的,只为了馋那桌那好酒好菜。于是也偷偷练习毛笔字,只是练来练去总没有人请我,这很让我郁闷。还是父亲懂我,把我写的丑字贴在自家门上,总算稍微满足了一下我的虚荣心。当然,鞭炮蜡烛也是肯定要买,鱼和莲菜(也就是藕)也要买,图的就是个“年年有余”“好事连连”的吉祥寓意。
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都办好了,就只等过年了。年到了,一年到头辛苦劳动的农人们,自己给自己放十天半个月的假,美美地过一个富足年。这样,来年劳作的时候,才会觉得更有盼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