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郁 文 |
独居到底意味着什么?若干年前,我的理解是一个人构建一个精神王国,在其中优雅从容地成为自己。它让你保持自我的完整性,并以这种完整性来对抗世界给你施加的压迫以及因此产生的破碎感或分裂感。因此我想象着《独居日记》将会给我带来一个全新的视角,让我从当下的无力感和闭压感中脱胎而出。
而梅·萨藤并没有如我所期望的给出明晰的答案。
她是在用生活着的每一天的当下感受,如实呈现一个独居女性的各个侧面。又通过这些侧面,构建一个人的整体——她不一定是优雅的,闲适的,自主的,乃至精神完全自足的典范。她有独居女人的孤独、烦闷、失衡,也有面对这些的反思、探索、理解与领会。
在这些过程中,她通过跟自己面对面的交流,深化自己对生活、对自我、对他人更深刻的理解甚至接纳。
“就从这里开始。外面正在下雨。我望着枫树,有几片叶子已呈黄色。鹦鹉在自言自语。雨水轻轻地打着窗子。几周来我第一次独处,又拾起了我的真正生活。”
“说来奇怪,朋友,热恋都不是我真正的生活,唯有独处,在这独处中探究,发现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才是我真正的生活。缺少干扰,没有关心和气恼生活会变得乏味。然而只有当我独处,环视这屋子,重温旧时和它的谈话,我才充分品尝到生活的滋味。”
这是全书的开篇,梅·萨藤近似直叙胸臆地告诉我们,她的独居生活开始了。
之所以引用这么一大段,其实在这里,她已经把整本书的基调差不多确定了——一个独居女人,热爱着动物、植物,通过感受周遭环境,与自我对话,真正回到自身。
梅·萨藤并不是一个自闭性的人,此前身为美国人文与科学院院士,是在哈佛等高校任教过的教授,她在美国可谓声名不凡。
对于独居,并不是她无奈的选择,而是听从内心召唤所致。如果按照规训的活法,她完全可以躺在荣誉簿上安享后半生,从而活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平和老者”。
然而这个六十左右的女性,始终没有如同大多数期望的那样活成一个标本。这本书中她有意识地扯掉了自己身上的标签。对过去那个在诗歌中虚构的神性自己进行了否定和颠覆,进而把自己还原成一个生气勃勃的活力女性。
在独处生活中,她也并不是完全与世隔绝。她养花,种地,养动物,接待朋友,写信,偶尔外出举行讲座——在面对他人与自我探索这两者穿梭之中,她毫不忌讳地呈现自己时而出现的厌倦、烦闷、不安等情绪状态,“我内心的激烈不安,如果用得合适,会变成一种工作动力。但当它失去平衡时,就变成了自我摧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思如何使这种工作动力孤立出来,换言之,就是如何去掌握火候不让汤溢出来”。
这种自省式的剖析,经常性地出现在她的日记中,成为她精神困厄时的一种力量源头。
梅·萨藤的独居生活一方面是充实和饱满的——“我常常处在一种感觉中,感觉到这里的生活使我的灵魂丰富深沉自由”,另一方面也满是各种不便——内心的孤独、家务的繁琐、生活的难题等,正是在对这些不便的克服中,她感受到内在的成长性:“在自己要求得不够和要求得过多之间要建立一种平衡。”
这使我想到卡夫卡的一句话:努力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
——你看,具有内省气质的人都是相通的。
人在成为自己之前不可能有真正的交流。独居本质上是通过在孤独中完全拥有自己、与自己的交流,找到一种自我静止下来的力量,这种力量使我认识到自己,认识到我与所有人之间的多种联系。
因此独居不是一种自我的幽闭,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离群索居,从而获得世俗意义上的隐士或高人称谓。独居,它是让人获得一种坦诚的直面自我的方式,进而“使生命如其所是”。
《独居日记》,梅·萨藤 著,杨国华 译,译林出版社2018年8月出版,定价:3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