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黄河石

  | 周国忠 文 |

  有一阵子,竟莫名喜欢上了奇石。出差外地,若有余暇,便会到奇石市场转转,只是看多买少。

  一次去太湖边的马山游玩,偶然发现绿荫丛中,有一组古朴的建筑,门首上方挂有“太湖奇石馆”匾额,便进屋看看。不料,这一涉足,便与奇石对上了热眼,也与馆主成了友好。馆主搞地质出身,毕一生之功,收集了大量各种各样的奇石,蔚为壮观;说起石头,他两眼放光,故事串着故事,好像天下奇石,悉数被其收入囊中,自己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块会说话的奇石。活脱脱一个可爱的石痴。

  不少奇石乃天价,买不动的,只能即时欣赏而已。其后的七八年间,我先后向馆主买了大小不等的二十来件奇石,回家后配上木质底座,重新命名。其中有一块黄河石,我将其置于书房案几,先是给它起名“石涛”,一想与苦瓜和尚石涛重了名,岂不存冒犯?旋即改名“涛石”,又觉俗;转而命名“天流”,还是不妥帖。便不再费脑筋,索性循其石种和本名,仍唤它叫“黄河石”吧。

  这块扁圆形的黄河石,整体呈沉稳的暗红色。顶部几道起伏的峰峦,有连绵不绝之感。中部至下部,是一道道或直或斜或旋的水纹,还夹杂一条条或玉色或淡黄色的纹路,俨然浩浩大川,或湍急,或舒缓,或回旋;浪花溅起,礁石峥嵘;波涛奔流,满目浑雄,其气势仿佛裹挟着群山,一起轰隆并汹涌。令人思接千载,情追万里……

  我猜想,这块黄河石,一定来自巴颜喀拉山脉深处,追随曾经孕育了一个文明的黄河之水,不畏岩击,不惧砂磨,不怕浪打,不断瘦身,不管同伴走失后的孤独,跌跌撞撞,七拐八拐,时而搁浅,时而奋起,不顾路途遥远和艰险,历尽坎坷久长的岁月,不改“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初心,抑或,矢志赶赴什么风云际会,坚定前行,过隘夺关,昼夜不舍。终于,它流过雪域高原,流过壶口,流过峡谷,流向平原。终于,它将自己也流成了怀揣大山的一川波涛。终于,在某个特定的时空交叉点,它的灵动和美丽被人发现;又受因缘驱使,来到了我的案几。一晃,便是廿年。

  如今,这块水灵灵的黄河石,依然日日与书房为伴,沉浸在翰香墨海的天地间。也几乎天天与我见面。它似有灵性,向我敞开着波光粼粼的心扉,释放着绵绵情意,或许,也在偷偷笑我爬格子时那副笨拙的样子。还常引得我内心悸动起波澜,想到女娲补天的传说,想到青藏高原上方的穹苍和白云,想到“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悠长和壮阔……想到当初购它时,为馆主所写“石者,气之精也”的题签。

  进而还想到:人,不亦如石,聚天地精气而成、而存、而散?冥冥之中有定数,一切尽皆机缘之或聚或散;可生命时长极短的人,又岂能如石那般优游至天老地荒;它,与我相守有几多?而面对我的臆想和呓语,黄河石始终默然不响。我明白,其实,它远比我经历得多,也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