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琦 文 |
年轻时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支边。
1974年1月19日上午,我正在宿舍里看书,徐连长走进来对我说:小曹,给你个任务,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回家。
我愣了一下,1973年春节我是回杭州过的,今年就不打算回去了,再说今天已经是年廿七了。我正想说话,徐连长压低声音说:小王可能又犯病了,闹着要回家,现在人都走光了,只有你送他回家了。你不能告诉他是送他回家,就说是作伴回家。
我恍然大悟。小王原是北京郊区的知青,比我小一岁,人瘦瘦的、高高的。他刚到北大荒时,由于不适应环境,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后来痊愈以后,连队想让他病退回城,他又坚决不干,非要留在连队。平时工作也比较宽松。他本来是不打算回家过年的,后来见同伴们都走了,突然又提出要回去了,已经闹了两天,可单独让他走,连队又不放心,于是,徐连长让我送他回去,而且再三叮嘱,一定要送到家。
有人私下对我说,这可不是好差使,万一路上发病,你一个人怎么办?当时也许年轻,我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风险,5分钟整理完旅行袋,又去会计那里预领了50元钱(是给小王买车票的费用),然后坐上连队派出的手扶拖拉机,赶往50里外的团部。当时是摄氏零下二十七八度,还飘着雪花,真冷啊!到了团部以后,我带着小王直冲团军务股,军务股的黄参谋早就接到徐连长的电话,提前给我开了两张通行证。我们在团部招待所吃了午饭,坐上1点钟的班车,在晚7点左右赶到佳木斯火车站。我让小王管行李,自己去买车票。我给小王买了佳木斯直达天津的29次快车,自己买了38.1元的到杭州的联票,又买了7.6元的加快票,这样,凡是往杭州方向的火车,我随时可以上去。车票买好后,我又去旁边的邮电局给小王家里拍了电报。晚上11点左右,我们上了火车。这时小王的情绪比上午要稳定,但是话特别多,车厢里其他人都睡了,他还在说,我不能制止,就用手和他打招呼,让他声音轻点,估计周围的旅客也有些察觉,都比较宽容。第二天下午车到山海关了,他突然提出要去山海关玩,这可把我急坏了。但我没有发火,而是和他谈天说地,给他讲山海关的来历,讲李自成和吴三桂怎么在山海关打仗的,讲着讲着火车就过了山海关。这时,我对他说,回来时,我陪你去山海关玩,他很高兴,没有闹着要下车。
21日早上,我们到了天津火车站。我知道天津长途汽车站在火车站旁边,而且班车很多,决定坐长途汽车送他回家。谁料出了火车站。有人喊小王的名字,小王也高兴得跳起来,原来是他妈妈接到电报以后,让他舅舅带几个亲属专程赶到天津接站。他舅舅很热情,非要我去他家过年,被我谢绝了。临分手时,我让小王在他那张车票背后签了名字(回到连队后作为报销凭证,和余款一起交给财务)。
这时还发生一件有趣的事。我和小王分手以后,再进入火车站候车室,很多旅客都回头看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时我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小青年,棉帽子歪戴,灰头土脸,棉袄脏兮兮,腰中间还扎根麻绳。我想,哪里来的这么一个怪物,谁想,我笑他也笑,我手指点,他也指点,我这才明白,原来镜子里的这个怪物就是我呀。从连队出发,我全程陪同小王,夜间他睡椅子上,我躺在车厢过道上,几乎没有合眼,没有洗过一次脸,也没有刷过牙,不变成“怪物”才怪了。我立刻去了盥洗室,经过一番整理,尊容才稍微好些。
中午,我跳上了哈尔滨开往上海的58次快车,在年卅中午到了上海。这时又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坐的是下午4点左右上海到杭州的火车。在火车站广场候车时,我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那个人很像是我的表舅,我平时喊他长娘舅,他当时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政治部的副主任。1969年夏,由于战备需要,上级要求团职以上干部的随军家属返回家乡,他送舅妈和两个表弟回杭州,那时我17岁,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越看越像,可我的习惯是“不和陌生人说话”,他也看了我好几次,可能是我外形变化大,他也没有和我交谈。上车后,整个车厢只有3个人。我花了5角钱,吃了顿质量较好的盒饭,算是给自己过年。晚上7点半左右到了杭州,等我走进家门,亲人们在天井里放鞭炮,看到我回家,他们也都愣住了。我讲了回家的经过,还特意告诉我妈,今天下午在上海火车站前,我可能碰到了长娘舅,但我没有和他说话。大约是年初三下午,我从同学家回来,走进家门就看到了长娘舅,他指着我就说:没想到真的是你这个小鬼呀,我当时看看也眼熟,但我想不会这么碰巧,5年了,你个头也长了,我也不敢认你了。我们都笑了。
可我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小王。回到连队以后,徐连长告诉我,小王已经办妥病退手续回城了。按年龄推算,如今他也快七十了,也不知道他后来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