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谷 文 |
海飞长篇小说《苏州河》中来喜的选择，给《苏州河》注入了活力，让人眼前一亮。
来喜选择宝山，经过了深思熟虑，毕竟此时的来喜，已经是一位中共地下组织的成员，公开身份是街头卖馄饨的摊贩，她的前夫也是中共地下组织中的成员，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没有能够回来，后经组织证实“人已经不在了”。当宝山向来喜求婚时，来喜说：“给我三天时间，你让我想想清爽。”其实，此时来喜心里已经接受宝山了。当组织问她想好了没有，来喜直截了当说想好了。
宝山是上海警察局刑侦处的一位警员，早年是租界巡捕房的华探，探案好手，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喜欢在屋顶养鸽子，与唐太太童小桥关系有点复杂，与顶头上司的妹妹周兰扣也不一般……按照以往的阅读经验，这样的身份，似乎不可能成为来喜的选择，然而，来喜很干脆地选择了。
来喜的选择，其实，就是作家的选择，让我们观照到人性的复杂、多元以及人性的柔软部位。改变了以往固有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往往显得平面而影响了审美的趣味，并经不起历史的沉淀。让经验主义受到质疑，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必要的。
宝山之死，是《苏州河》的完美收官。
充满悬疑、恐怖、陷阱、血腥的天空下，宝山的身影飘忽不定，死亡对宝山而言，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并需要面对的，而选择这样的一种死法，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不会游泳的宝山，在一个暮色苍茫的傍晚，走向了苏州河，有些混浊的河水漫过他的头顶，深入水中的宝山掏出手枪，扣动了扳机，一枚子弹自下巴穿过了整个头颅，“血水像一股扎实的喷泉那样冲天而起，直接奔向了辽阔的空中……”后来，来喜看到了宝山病历书上脑肿瘤晚期的医生诊断。对于宝山水下自裁，来喜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并非是质疑医生的诊断，而是存在着另一个隐藏在宝山心中绕不过去的致死原因，对此，来喜深信不疑。
童小桥军统身份的暴露，深藏地下的“水鬼”竟是童小桥，使得久存于宝山内心的那份阳光轰然拉黑，这样的悲剧宝山能够绕得过去吗？案子起底，给宝山带来的则是窒息。与童小桥以敌对身份相遇，突如其来的窒息一下子击中了宝山的要穴，这样的一种窒息，是远远超越了脑瘤带给他的痛与晕。海飞在此刻的叙述，似乎有些中规中矩，或是故意而为之：“时间仿佛就在此刻停止了，童小桥看见宝山的衬衫全是湿的，他不停地喘着气，像是一头累坏的公牛。”
宝山在窒息状态中再也没有能够喘过气来，“累坏的公牛”只好一直“坏”下去了，别无选择，由此完成了自己复杂、立体的形象再造。黑暗中行走的形象，给《苏州河》注入了丰腴活水。
从容的自我赴死，是一种壮举，也是一种意外。
意外往往出现在不动声色之间，猝不及防地打乱阅读的井然秩序，阅读的视线像钟摆一样，一直激荡在刀锋浪尖之上。周正龙是上海警察局的刑侦处处长，警察局长宣铁吾是他的老乡。周正龙身份的“反转”，是在台风来临前夕的一个上午，突如其来的地下身份的解开，竟令潜伏在警察局的中共地下党员炳坤突然“觉得这个上午很不真实”，如同进入了一个“虚设的梦境”。残酷的环境，一切都是可以不按套路出牌的。有时，真实与梦境是可以互通的。
走出套路，有意想以外的风景。
一波紧接一波的谍战桥段，汹涌澎湃，往往令读者于不自觉中身陷其中，难以自拔，极度的惊险给读者带来的是紧张、恐怖甚至窒息。这样的叙事与节奏，海飞是在从容舒缓的书写中完成的。尤其是在紧要关头，海飞用韵味十足的文字，给紧张的节奏，留出了一些空间，以稀释气氛，让叙事张弛有致。在这些空间里面，读者也可以喘一口长长的气，使书里书外更显丰腴与圆熟……
还有什么能比“静美的秋天”更能够让人遐想如风？宝山走进凶案现场，被害者张静秋躺在血泊之中。海飞对这一现场的描述不动声色：“她（张静秋）穿了件石榴色的旗袍，优雅的身子躺成类似于侧卧的婴儿的形状。有那么一刻，宝山恍惚觉得，张静秋只是停留在一段绵长的午睡中，她看上去就是一场静美的秋天。”文字在秋风中似叶片落下，秋风肃杀，秋意盎然，反衬了暴力升级和残忍不堪。
这样的语言手段，海飞拈手就来。宝山在月光下喝酒，没有更多关于喝酒本身的叙事，而是轻轻一宕，看到了杯中明月，给了读者一个空间：“……酒还是满的，里头浮着一轮明月，月亮很细，像一片很细的指甲。”充满韵味画面，似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致。
在《苏州河》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填满了茫茫夜色，而发生在夜色中的故事，被充满阳光的文字铺陈得繁复而有韵味。而苏州河，在夜色中，看到了“兴奋的阳光”。苏州河是宝山的女儿，宝山生前给即将出生的婴孩取好了的名字。取这样一个名字，可以体悟到宝山的匠心，同时也完成了他人生历练后的初心。苏州河躺在母亲的怀里，眼睛睁得老大，“她看见母亲来喜的脸上，那些兴奋的阳光一跳一跳的，像是一只生动而透明的蚂蚱”。
苏州河感受到了那束“兴奋的阳光”，而更多的人，则被淹没在了“永不见天光的黑夜里”……
《苏州河》，海飞 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定价：59.8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