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缀香居”记

  | 杨文隽 文 |

  从小就对书房情有独钟,盼望长大以后自己能拥有一间宽敞舒适的书房。结婚后有了第一套住宅,九十平方米,五口人,吃饭、睡觉、招待客人都在里面。但我还是在北面辟了一个六七平方米的小房间,一面墙壁,顶天立地,全部做成书柜,放一张书桌后,仅可“容膝”,连伸脚也显得局促。从未动过要给这间寒酸的书房起名的念头。有天读到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昔人论文说诗之作,多冠以斋室之美名,以志撰述之得地,赏奇乐志,两美能并。”心里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斋室冠以美名,美不美我不知道,似乎可以附庸风雅一下,也不枉我算个文人。

  书房或大或小,或以堂、阁、楼命名,或以斋、室、庐、居、轩为号。托物寄怀或自嘲打趣,书房名都各得其妙。史上最有名的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那篇脍炙人口的《陋室铭》我小学里就背得滚瓜烂熟;当然还有蒲松龄的“聊斋”,代表着中国文言短篇小说最高成就的《聊斋志异》就是在聊斋里写成的。我知道的还有梁启超在天津的书房,谓之“饮冰室”,语出庄子的“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意喻自己忧国忧民之“热”,饮冰方能消暑;鲁迅先生在上海的书房,取“租界”二字各一半叫“且介亭”;江南才子唐伯虎,青年时因梦见九鲤仙女赠送他万碇宝墨,从此才思敏捷,落笔有神,故名“梦墨堂”。可见书房取名都有典故和说法。说到我的书房,就是堆堆书和杂志,偶尔坐下写点小文,扭头相望,家人说话之声相闻,实在干扰颇多。而且视野逼仄,一抬头不到一米就是墙,活生生就把文气里残存的一点清灵之气都闷煞了。于是我打消了给书房命名的心思。

  后来,换了大房子,跃层式住宅,虽不奢华,但应该也算是安居乐业。楼上一间会客厅被我改造成书房,比过去的书房大了一倍不止。一年四季保持着良好的采光与通风。再次搬家,干脆把书柜直接排满两堵墙,这样我总算把多年堆积在纸箱里的书一一请上了书架。我在书架前流连不已,架上的书我随便抽出一本就能说出它的故事,让我感到格外亲切——那里陈列了我最初喜欢而省吃俭用购买的书。看到那些带有我青春气息的书,书香与陈年往事纠缠在一起,心中自有无限感慨。

  原以为书柜够用了,谁知,没两年,两扇墙的书柜又塞得满满当当。无奈中,把原本弃之没用的两个大书柜又搬来放在小过道里,将一些旧杂志和读过了的书统统塞进去,腾出地方放新买的书。因为无法隔断日常生活空间,我这个书房是开放式的,平常的日子,我做不到“躲进小楼成一统”。这样就弄得书房不像书房,卧室不像卧室,客厅不像客厅。我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罗曼·罗兰说:“任何作家都需要为自己筑造一个心灵的单间。”看来中外读书人在这上面的想法是一致的。如此,当一个结交多年的文友主动提出,请名书法家、名作家恽寒邨先生为我的书房取名并赐一幅墨宝时,我在心里叫好。很快,疫情防控期间,尽管出门不便,他还是专门去了一趟南京,与恽先生反复推敲后,题写了“缀香居”的名字。我想周先生和恽先生也真是有识有心——书香可澄清一切。往后余生,老来之乐,莫过于读一册闲书,写一点闲文,声色味俱齐,此中惬意无以言表。

  我有一套新居,明年即将装修。我准备挂上“缀香居”匾额,退休后,每天待在里面,看看书,写写字,上上网。朋友来了,书房也是会客室。煮一壶老白茶,与朋友趁热对饮,对着满墙的书高谈阔论、品头论足。

  “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也算是我向两位先生致敬,不枉“缀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