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那信那画

  | 周国忠 文 |

  世上有些事物,是说不明道不清的。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人与物之间或相遇或分离,或重逢或离散,仿佛早有定数,看似偶然,实属必然,丝毫勉强不得,也无法勉强毋需勉强,一切随缘为宜,为善。

  董欣宾先生生前,与我有关的一信一画,便诠释了我上述的认识。2014年春季,颇有资望的国画家王良人先生打来电话,邀我聚叙。他与董欣宾、钱绍武等均为秦古柳弟子,董、钱两人对这位师弟颇为看重,也颇多照应。而我曾见过王良人,对他的大致情况是了解的,却因职场繁忙,几无联系。架不住他反复真诚邀约,我开车去了他家。

  热情叙旧之同时,看到了董欣宾、钱绍武赠他的一些墨宝,饱了眼福。也看了他自己的不少画作,其风格类近同门董氏,读之倍感亲切。我还开玩笑说:“如果要仿真欣宾的画作,天下只有两人,一是郑奇,一是你王老师。”王良人听后憨厚一笑,不置可否。闲聊之间,王氏取出一封信,我一看不由有些错愕。此信乃董欣宾早先写给我的,信封上还很规范地写着我的姓名。我从未收到此信,信上内容,经我即时回忆却似有印象。于是判断:此信乃托人捎带而未送达;至于对内容有印象,极可能是董氏给我打了电话使然。当时,王良人提出“物归原主”,将信交我带回。我未领受,对他说:“不用,既然此信当年未达我手,说明它自有宿主;何况你已保存了这么多年,就请你继续保管下去,留个记忆和念想吧。”

  后来,王良人先生与我相隔一段时间,就会或电话或微信互致问候。我又去了他家几次,也买了他几件作品。他亦携弟子或友朋,来过我家。还一同去宜兴一藏家的店里,观赏书画和古玩。最近一次来我家,是2019年5月16日,他与无锡市博物院吴龙先生,在我家聊了大半天,甚是融洽和高兴。5月17日夜里,王良人发来微信图片,上有一幅董欣宾所作的《拜石图》,是已装裱的立轴,镜心两平方尺,水墨写意,左为一尊造型独特的奇石异峦,石缝和左下方为简笔杂草;右为一腮须翻卷、长袖飘拂、面石恭立的老者,左上方是一道如眉如钩又似舟的弯月,乃一笔成月;而右上方则是:“拜石图 丁卯年画于国中老友新居 欣宾”的落款,“欣宾”两字下面是钤印。这幅取意米芾拜石的《拜石图》,结构谨严,线条优美,意境高古,妙不可言,令人赞叹不已。

  然而,问题也来了。王良人先生发图片的同时,曾问:“国忠,此画在您家里画的吗?”我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启动了记忆。平心而论,一见这幅《拜石图》的图片,第一感觉就已告诉我,此画确是董欣宾1987年在我南圩家里画的。其时,他先是看了我的祖屋,然后回到我那二开间的新屋,写了几幅字,也作了这幅画,至于落款里的“国中”的“中”字下方少写了一个“心”,在与我的长期交往中时有类似情况发生;而“老友”两字,董氏与我通信或为我题签时,亦常用。包括在他术后,2001年8月7日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董欣宾中国画展”之前,他还用毛笔在请柬上写上了“周国忠老友”五个字,专门派人送来。当然,他有时也会写上“国忠弟、国忠大弟、国忠老弟”称呼我。可以肯定,此画非但画于我家,亦是赠我之画。而且,我对董欣宾的作品极为珍视,他赠予之外,后来我又陆续从市场上购买了他的一些画,只买不卖,只藏不送。那么,此画为何又会流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记忆也已帮不上忙,毕竟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隔了两天,我才告知王良人先生,此画是在我家画的,但已记不清它是如何流出和它的去向。并问王氏,此画现在是否在你处,或在其他人手里。他回复说:“是我一个学生发给我看的,可能在某老板手上。”我便不再问下去,也不愿细问。因为,不只是人,物也有其自身命运;此画予我,是缘至;离我而去,是缘尽;至于个中转寰,如何辗转,则是另外的因缘际会,已与我无关。我唯有祝福那位拥画者,并愿其珍惜那幅佳作。另外,这幅画和那封信,却意外又勾起我对董欣宾先生的怀念,也不失为一种美好而深情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