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信风,信仰,信天游

| 吴立群 文 |

  黄土高原,信风

  在中国的“人文历史山峰”中,延安相当于地理上的珠穆朗玛峰级别。高居“延安之峰”上的,是人文始祖黄帝,“延安之峰”是民族圣地。如今,“天下第一陵”——黄帝陵就在延安。

  穿过蜿蜒曲折的古长城、沟壑纵横的旷野、咆哮怒吼的黄河,我遥望那一片古老黄土,努力探寻“地表”之外的历史涵养。

  喜马拉雅山是印度板块与亚欧板块碰撞的结果。地表形态的巨大变化直接改变了大气环流的格局。

  黄土的源头在新疆乃至中亚内陆,沙漠和戈壁里的黏土和粉沙颗粒,被带到3500米以上的高空,进入西风带,被联合强风向东南方向搬运。二三百万年以来, 风、雨、沙,持续塑造着黄土高原的形态样貌。

  沧海桑田,动辄以万年、十万年计,但是,让山川易容,让人民安居乐业,等不得那么久,尤其是面对为中国革命作出巨大牺牲的革命圣地。对于延安,革命成功绝不是命运的句号。

  人类的作用力正在抗衡“神力”。这是“东风”欲压西风,但绝不是自不量力。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要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今天的我们,已逐渐普遍建立起了这一共识。行动始于20世纪七十年代末、且在持续进行中的“三北”防护林建设。

  延安是全国退耕还林第一市。2016年,延安成为“国家森林城市”,中国唯一的退耕还林展览馆就在吴起县,相对于“中国革命的落脚点和出发点”,这显然具有新的标志性意义。在延安学习期间,我们这群江南人经常在满目苍翠的沟壑间、塬峁上乘车奔驰,我们最自然的做法就是和江南作对比:这哪里是昔日黄沙漫天的黄土高坡,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江南。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地寻找黄土的印迹:但是,裸露的黄土,大多只是昔日遭受严重侵蚀而破碎的土峁峭壁。相反,因为去年雨水较多而出现了一些小塌方,那是陡峭的土坡和雨水几番相遇,瞬间激活了黄土基因里的浪子野心。更具有幽默感的是:去年夏天,江南的高温少雨天气再创历史新高,但在我们逃离江南、抵达延安的头四天里,竟然下了三天的雨。这是真正的 “接风洗尘”。

  沧海桑田易,黄土变色难?历史和现实的对比,让人不免产生错觉,但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的含义,延安的体会比谁都深刻。

  伴随着信天游悠长高亢、粗犷奔放、韵律和美的曲调,从眼睛到心灵,都经历了一次最美历程的洗礼。即使离开延安了,远方,和内心,总是听见有低沉的声音在响起。

  谁在催促?是信风对黄土的吹拂,雨点对黄土的示意?或者,树叶与风沙的絮语?

  谁在叩问?为什么中国革命特别青睐黄土高原上的延安?为什么延安战胜了西安,延安乃至炎黄子孙的前方在哪方?

  革命圣地,信仰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一首信天游《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领着我们进入延安革命史的大门。

  延安是全国革命根据地城市中旧址保存规模最大、数量最多、布局最为完整的城市。现有革命遗址445处。长征结束后,党中央和毛主席等老一辈革命家在这里生活战斗了十三个春秋。

  一处处带着历史沧桑的旧址,一句句染映着血与火的文字,一张张毫无修饰的老照片,一件件饱经岁月磨洗的老物件,诉说着那不曾走远的艰难岁月。

  在延安,所有人都会深切而明白地感知,是信仰之光,引领一批批民族脊梁,在战胜了数不尽的艰难困苦后,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也像信风之力,将革命种子、民族理想、真理和希望,一路带到延安,并从此撒向更遥远、辽阔的中国大地。所以,在延安读到“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这样在江南习见的口号,突然对其间的历史逻辑和科学内涵有了全新认识。

  在凤凰山革命旧址,我收获了一份特别的“历史纪念章”,因为它联系着我的家乡无锡。刚到延安的头几天,毛泽东等领导人住在离凤凰山革命旧址不远的自然山洞里,那里阴暗潮湿。院落原主人吴鸿恩、吴鸿文、吴鸿基三兄弟,是从无锡梅村来延安做大米生意的。看到红军的窘境以及了解了红军的性质后,吴家兄弟主动找到中央领导人,表示愿意将这座宅院提供给红军使用。于是,直至1938年11月20日(因日军飞机首次轰炸延安而迁往延安城西北的杨家岭),这里一直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窑洞上方,“泰伯贻谋”四字匾额令人眼睛一亮。文字里的祖宗遗风,已经传承了三千年,它传递着文明的基因,彰显了父祖的教诲。

  从一家宅院变身党中央驻地、国家一级文保单位的故事中,我也已清晰感受了什么是人民,什么是江山,什么是民族力量。

  孤筏重洋,信天游

  白天,在绿色中穿行,在“红色”中收获满满的“金色”,晚上,阅读让人沉浸于蓝色的探险之旅。

  《孤筏重洋》是一本关于六个年轻人一再碰壁后托起命运之舟的故事。1947年,他们乘坐木筏,从智利出发,横渡太平洋,抵达波利尼西亚。此举证明了从南美洲出发的史前航海可能性——智利古人就是这样抵达波利尼西亚、探索世界的。这是他们的重走“长征路”。

  这项探险极具历史、地理、理论等诸多颠覆性意义,但载具只是木筏,动力只是信风和洋流,辨别航向,白天靠太阳,晚上靠星星。他们希望在原始中探得真谛。就像热爱信天游不需要理由,哼唱信天游不需要舞台,放歌信天游不需要听众一样,他们在荒凉浩瀚无垠的大海上唱响了一曲只属于自己的“信天游”。

  作者对此有直白的阐述:这一切,都为了证明“我”信仰已久的理论。“我”下定决心,如果我死,我也要为了这个信仰死去:死在帆船上,像一个绳结。

  这样的豪情,埃德加·斯诺有过,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有过,诺尔曼·白求恩有过。

  然而,在战胜了汹涌肆虐的暴风雨后,击退了数不清的鲨鱼后,战胜了食物匮乏和木筏下沉的危机后,赢得了“失足”就是永别的生死营救后,错过了两次直接与人类重新取得联系的机会后,最终登陆南太平洋定居着120人的岛屿,他们最终胜利了。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总有九死未悔的仁人志士,也有问天探海的忘我勇士。

  沧海桑田。江山易色。山河易容。重洋育智。相对于中国共产党人的长征路,“孤筏重洋”虽然只是一次属于少数人的探险行为,但它同样值得尊重,因为它是一条克服重重困难的抗争之路,是一条用生命和勇力重重踩出的不屈不挠的探索之路,也是一条对历史或预言的印证之路,更是一条开启纪元的智慧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