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晓晔 文 |

　　李少君、符力主编的《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在1980年代写诗》，遴选了20位实力诗人的精华之作，他们是1980年代中国校园文学的风云人物，至今依然活跃在诗坛。那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憧憬的年代，也造就了烙印着鲜明“理想主义”的一代诗人。四十年过去了，仍然怀揣着诗歌梦想，还在认认真真写诗的天之骄子们，还剩下多少呢？书中这些诗人，在人生与诗歌的长途上，一路走到了今天。当他们回望来时路，既有感伤，有感喟，更有骄傲和自豪！

　　诗在，长安就在；诗人在，1980年代的诗歌精神就在。本书不仅反映了诗人们对近半个世纪社会发展变化的深刻观照，对个体生存的关怀，对人生命运的凝思，对精神世界的探究，对新诗多样风格的认知和追求，而且凝结着一份对诗歌深沉的热爱。

　　书中第一位诗人，是天下盐川菜馆老板二毛，这位当年莽汉主义的代表人物，如今每天醒来最先操心的应该不是诗歌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当年一样爱诗。书中的作品，已经很少那种睥睨天下的莽汉气概，而更多关注于《火锅》《腌蛋》《为心爱的人下厨》《郁达夫的下酒菜》等等，然而这些满是烟火气的作品，不正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心境和诗境吗！

　　二毛现在的诗，基本没有宏大叙事，没有深刻哲理，没有迷惘彷徨，有的只是饮食男女，只是生活本身及其蕴含的诗意。二毛说，“郁达夫和鲁迅的交往充满了浓浓的酒气，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醉意，超过了酒本身，这种醉更有一种朋友的情谊在里边”，自然，也有一份浓浓的诗意在里边。

　　1987年，李少君与几位同学一起创立“珞珈诗派”，很快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大学诗歌团体之一。书中的作品不仅承袭了他一贯的风格，更有他作为1980年代诗歌代表性人物四十年来对于新诗创作发展的深入思考——

　　我每走到一处，总有声音提醒我：

　　下车时请带好你的贵重物品

　　我想了一下，我最贵重的

　　只有我自己，和我的一颗心

　　——《当我在世界各地行走……》

　　四十年后，曾经的声名、光环、辉煌都不再重要，一切终将烟消云散，而最值得珍视的，唯有一颗爱诗的心。

　　李少君总是被人贴上“自然诗人”的标签，实际上，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和思考，对中华传统诗歌美学有着独到的见解。

　　在香榭丽舍大街的长椅上我曾经想 过

　　我一直等下去

　　会不会等来我的爱人

　　如今，在故乡的一棵树下我还在想

　　也许在树下等来爱人的

　　可能性要大一些。

　　——《可能性》

　　在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甚嚣尘上的年代，他毅然决然转身向东，在中华传统里找寻诗意和灵感，探索传统诗学的当代转型。他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如《春》《抒怀》《边地》《四合院》《神降临的小站》等，正是他坚定而清晰的美学理想的自然流露。收录在本书中的作品，除了依然清新明快，意境悠远，更多了一份深沉的感喟：“我多么希望我的诗歌里啊/也蕴蓄着这种内敛的宁静的力量”。（《风暴欲来》）

　　其实，他的诗歌很早就具备了这种力量。如果说李少君前期的诗歌有如“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那么，如今他的诗，宁静冲淡中又平添了一抹苍凉。

　　书中的20位诗人，尽管职业不同，身份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对诗歌的热爱与虔诚。诗人树才写道：

　　你早年的梦必将实现，为此

　　你要把身后的路托付给我。像你

　　我热爱劳动中的体温，泥土喷吐的花

　　草……

　　我活着。但我要活到底

　　——《永远的海子》

　　这些1980年代的诗人，背负着已逝同伴的光荣与梦想，跋涉于充满荆棘的诗歌长途，一刻也不曾止步，一刻也不曾放弃，为了诗歌的理想，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活到底”。

　　被1980年代诗人们记住并且缅怀的，不止是海子，还有昌耀。诗人安琪这样写道：

　　我们不远千里，来此寂静丹噶尔城

　　来此寂静孔庙，来此寂静昌耀诗歌馆，

　　无非是

　　围坐于昌耀塑像下，合影，默祷

　　——《昌耀诗歌馆》

　　“这块长满草的地方，城里人说/哦，那是片荒地”，而诗人北乔却固执地认为，那些“茂盛的草，不掩饰乡野之气”，是“城里唯一的超凡脱俗”。（《城里的一块荒地》）

　　这些1980年代的诗人，恰如一群“在如烟的暮色中”依然在歌唱的“上个时代的夜莺”，虽然“他的鸣叫显得细弱，苍老，不再有竹笛般/婉转的动听”（《一只上个时代的夜莺》），但是，在睡眼蒙胧的正午，诗歌，依然会如“古老的卷轴之中”的猛虎，“忽然走了下来”，让诗人华清重新萌生“舍身饲虎的冒险”和“想要成为它的冲动”。（《猛虎》）

　　面对人生与诗歌的漫漫征途，诗人臧棣感慨：

　　飞翔或许是美丽的

　　但也有过很多年，对于我

　　飞翔是无尽的孤独，是对曾经的栖息

　　地的

　　不知疲倦的追寻

　　——《黑鹳日记》

　　光阴似水，大浪淘沙，1980年代至今，四十年过去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谁是昙花一现的过客？谁是那个年代诗歌精神的传人？只有时间会给出答案。本书中的一篇篇诗作，恰似落入贝壳中的沙子，经过岁月的沉淀，终于变成了一粒粒珍珠，质地精美，晶莹璀璨。这，应该就是时间给予热爱诗歌的人们最好的馈赠！

　　《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在1980年代写诗》，李少君、符力 主编，百花文艺出版社2023年5月出版，定价：6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