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鉴明 文 |
又到八一建军节了,每每这时,我总会想起曾经有过的军旅生涯。我得承认,离开部队的日子越长,心中那瓶藏在岁月里的老酒就越香,而这瓶老酒就是对步兵的一份怀想了。我当兵当的是步兵,上军校上的是步校,做官也是从步兵排长做起,如果不对步兵怀有深切的情感,那无异于是对历史的背叛。
说来惭愧,我曾怕当步兵。记得我刚从新兵连下到步兵连时,看着拉练回来脸上写满疲惫的兵们,就鼓起勇气去找连队指导员汇报思想,申请到炊事班工作,宁肯烧火做饭也不愿到训练场摸爬滚打。可不料遭到了指导员的一顿呵斥,他说好钢不都是淬出来的吗?怕苦怕累就不要来当兵!碰了一鼻子灰后,我只好识相地走进了步兵班。从此,我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把一个苦字嚼碎了吞进肚里。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这是部队流行的一句口号,可我总觉得这句口号是特意送给步兵的。想那炮兵只需眯起眼对着瞄准镜瞄瞄,他们会掉皮掉肉吗?想那汽车兵只需坐在驾驶室里踩踩油门,他们会流血流汗吗?只有步兵才真正配得上这句口号哩。
我当步兵最怕紧急集合。也许正是梦里依稀慈母泪的时候,忽然间一阵急促的哨声吹响,紧接着就是一句紧急集合的响亮喊声,喊声落下,本来宁静祥和的宿舍一下子被紧张的气氛充斥,大家来不及打个哈欠就迅速从被窝里跃起,穿衣、找鞋、打被包,而耳畔那急促的哨声还在不停地吹着,瞿、瞿、瞿,仿佛这哨声在警告你,只要你稍慢一拍、稍晚一步,就要被部队甩掉了。也就是10分钟左右的时间吧,等到你背起被包、扛起武器、挎着水壶和挎包,在操场上列队完毕之后,连队首长一声令下,队伍就又开始了夜间的急行军。此时,不管你裤子有没有穿反,也不管你被包打得是否结实,你都得跟着队伍跑,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要跑多远,也根本不知道要跑向哪里,留给你的只有咬牙坚持,汗水和着泪水滴进嘴里的滋味,肯定是大多数兵们体会过的。
紧急集合闹过的一个笑话,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我的一位同乡,有次半夜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声,他黑暗中穿好衣服、打好被包,正准备下床时却找不到鞋子,急得他哭喊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知道家乡话是把鞋子叫成“孩子”的,可他不该把家乡话的发声用普通话喊出来,他这一喊就喊出了一个笑话,从此战友看到他总会打趣地问:你的孩子呢?找到了吗?弄得他尴尬了好长一段时间。紧急集合我出过的最大洋相,就是被包没打紧,跑着跑着被包带松了,只好抱着被子跟着队伍跑,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真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幸亏有位同乡帮着扛枪,否则一个人非落单不可。
当步兵除了苦与累,还有一个挑战就是吃不饱。吃不饱怎么办?有两句堪称经典的话,现在看是完全可以写进剧本的。一句是我在步兵连时连长说的话,那天吃白米饭,因为大米是细粮,在当时的北方要定量供应,为防止抢饭,他便亲自掌勺分饭,可他那一勺子饭怎么够我们这些似乎总是透支的兵们吃呢?果然一碗饭下去后,大家喊没吃饱。连长听喊,就指着边上的一大锅汤说:没吃饱喝汤。这话引来大家的一阵唏嘘,吃不饱就喝汤也成了大家后来调侃的一句口头语。还有一句话是我上了步校之后,可能是下午的训练强度有点大,吃晚饭时大家喊没吃饱,中队长就以他浑厚的嗓音回应说:没吃饱明天接着吃。这话一出,大家居然接受了。是啊,吃不饱急什么呢?明天不是还可以吃吗?
我在部队一口气干了十多年,从步兵连到步兵团再到步兵师,虽然还是在步兵的大圈子里兜兜转转,但到了步兵团团部和步兵师师部我均已在机关工作,再也不用顶着烈日训练了。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能在部队里从士兵成长为一名团职干部,与在步兵连时吃下的苦和由此凝练出来的那股子韧劲是分不开的,那应该是我生命里不可多得的一份营养。我得感谢步兵哩。
在步兵连的时光已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但这份记忆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也使我对步兵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步兵是什么?那就是吃苦受累的代名词,翻障碍、拼刺刀、武装泅渡、长途奔袭,似乎步兵不把这世上所有的苦吃尽那就不叫步兵;步兵是什么?那就是无私奉献的代名词,抗震救灾、抗洪抢险何处没有步兵坚毅的身影?征战沙场、戍边卫国哪里不是步兵冲锋在前?似乎步兵不作出牺牲那就不叫步兵。
我读过许多军旅文学作品,但至今难忘的还是那首长诗《步兵们》。最后两段是这样的:
步兵走向胜利
用双手把褴褛的旗帜插上巅顶
步兵的身躯上
交错着、重叠着
比十个纤夫还多的绳带
他们满脸血污和泥浆
以最肮脏的模样
走进被解放的城市
成为中心广场上的雕像
步兵们走过的地方
常常会留下年轻的坟墓
留下大地对战争最清晰的记忆
步兵
很容易使人产生怜悯的感情
很容易让人落泪啊,步兵
时至今日,我读到这里仍会不由自主地渗出泪来,我知道这是对步兵割舍不断的情愫。当下,军事科技发展迅猛,众多军兵种活跃在军事斗争的舞台上,但无论火箭军有多么的强大,也无论航空兵有多么的威武,我还是要发自内心地对步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