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9版:二泉月·书苑

生命如奔流不息的夺补河

读陈霁长篇小说《风吹白羽毛》

  | 刘德芳 文 |

  白马藏族或者说白马人,他们聚居于川甘边界的大山深处,与大熊猫为邻,被称为“民族活化石”。他们帽子上插的那根白羽毛是其标记。近些年,作家陈霁对白马人的书写似乎情有独钟。《白马叙事》《白马部落》和《风吹白羽毛》,三部长篇从非虚构到虚构,在越来越大的景深里,递进式呈现出的民族形象,越来越清晰。

  具体到小说《风吹白羽毛》,在陈霁关于白羽毛的叙事谱系里,又告诉我们些什么?

  首先,小说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完全陌生化的地域。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奔腾不息的夺补河边,十八个古寨组成的白马部落,原始而神秘。这里实行土司—番官—头人的社会治理结构,至高无上的山神叶西纳玛无时不在,掌控着人们的精神生活甚至生老病死。人们生存艰难却知足常乐,随时以歌舞自娱,生存状态似在人类童年。

  其次,以白马番官白雄为主线,小说讲述了三代人的传奇故事。头人格庄之子其汝(白马语,意为狗崽子)——格庄因前面两个儿子的夭折而给他取了这个贱名。致命的传染病流行,其汝生命垂危,格庄猎杀了一头大熊猫,并将儿子改名多嘎(白马语,熊猫),让儿子与熊猫进行生命置换。十年后,多嘎好友尼玛塔因偷盗烟土而被父亲番官杰瓦亲自用石头砸死,多嘎悲伤不已。当意外得知尼玛塔死于父亲格庄的权谋时,他选择了叛逆,离家出走,在汉区当了背夫。

  江湖的磨砺让他脱胎换骨,不但说汉语、穿汉服,还改多嘎为白雄,成为打死棒老二的勇士。后来,格庄战死,他幡然悔悟,赶回家中只来得及给父亲一个不失体面的葬礼。不久,白雄出走前聘下的妻子、美丽的拉雅因难产而死,给他留下漂亮的女儿艾玛。几个月后,番官杰瓦病死,白雄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和番官遗孀——比他母亲年龄还大的索曼早结婚。接踵而至的是土司的惊人宣布:由白雄接任番官。从此,白雄意气风发。他种鸦片,买枪,壮大实力,成功报了杀父之仇,蹬了索曼早而夺占部下之妻拉姆。在部落遭遇国民党中央军烧杀掳掠和瘟疫之后,他带头捐钱捐物,组织自救,还合纵连横争取外援,挽救部落于水深火热之中。1949年底,他率队参与起义,为本县的和平解放立下功劳,在新时代干得风生水起。然而,就在即将当上副县长之际,与他关系很深的两个本县大佬一个被枪毙,一个自杀,白雄自己私藏枪支和鸦片事发,谨慎多疑的他竟生吞藏在帽子中的鸦片而亡。一代枭雄,终究逃脱不了活不过四十五岁的家族魔咒。

  传奇的故事,有非虚构般的结实,也充满马尔克斯式的魔幻。巫师才介可以在夺补河上自由往返,如履平地。他的法器在非常之时不吹自鸣,传达警讯。临死之前,他吐出嘴里仅存的两颗牙齿,直射中央军侦察队长汤羽脑门,给他留下两个鸡蛋大的血包。他死后,成千上万的蛙鸣,像是悲怆的大合唱,风一样在峡谷里回荡。尸体旁边,还躺着一群死狗——它们啃噬巫师却被他坚韧的皮肉活活累死。白雄死后,又后悔了,灵魂数次想回到自己的肉身。但至高无上的山神也救不了他,最终带着他灵魂在天空飞翔的,却是他自杀时从帽子上拔下来扔掉的那根白羽毛。

  封闭地域里的小人物,故事传奇而魔幻,却与风云激荡的大时代息息相关。外国探险家、地方恶势力、红军长征、胡宗南部队、解放战争,背景宏大,波澜壮阔。以白雄为代表的一众人物都身不由己,命运随时局的动荡而沉浮不定,却仍然释放出不尽的生命力。

  《风吹白羽毛》的语言简洁、生动形象,无一不呈现出作者精到的笔力和深厚的语言功底。比如——

  “下弦月还在天边。月光如水,在乱石路上夺补河一样哗哗流淌。”

  “在一轮又一轮的酒歌声里,喝上几碗几盅,酒就会像猎狗一样把内心深处藏掖着的东西像林中野兽一样撵出来。”

  “里面有两块煮熟的腊肉、五双柳皮草鞋、十几个火烧馍和两个灌满咂酒的牛尿泡,让他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肢体或者器官。”

  “格庄举枪,瞄准,只需枪响,它们就会掉下来,就像一坨银子从天而降。”

  陈霁不愧是散文名家,各种修辞信手拈来,纯澈美丽的句子源源不断地流淌,正如白马部落那条奔流不息的夺补河,释放着不尽的生命力。

  《风吹白羽毛》,陈霁 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定价:7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