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夏辉 文 |

　　人有口腹之欲，却又不同于兽之填肚，一饭一汤之间，自有一番讲究，生出一种雅兴。《寒夜客来》的台湾作者逯耀东，便是如此一位看重食物滋味的人。在《寒夜客来》一书中，他书写了自己在各地追寻美食的旅程，并由此滋生了一系列独特的情愫。

　　对于吃，逯耀东是认真的。书中的他经常不远千里，只为一享某地负有盛名的美食。例如他为寻豆汁，几乎跑遍了北京协和医院学院附近的胡同，还是没找着，结果被炒肝吸引，排完队后“像其他乡亲一样，倚着墙蹲了下来，就着包子依着碗沿喝起来”。再如他特意让原本去安徽黄山的旅游团在杭州停留一小时，只为尝到杭州奎元馆的虾爆鳝面，结果因为时间匆忙，逯耀东来不及细细品尝，只好之后再次独自来杭，终于吃上了虾爆鳝面，笑着说“这碗虾爆鳝面，可值钱了，累我两度千里来奔”。

　　在逯耀东眼中，享受美食不仅仅是为了味道，更是为了一种富有闲情的生活状态，有着在填肚子之外的精神价值。他认为“人民有闲情卖小吃，又有闲情吃小吃，生活才算真正可以凑合”“一盘螺蛳一杯酒，在那里慢慢吮着浅浅饮着，仿佛已拥有整个世界了”。在《知堂论茶》一文中，逯耀东介绍了周作人关于吃食、饮茶等方面的观点。周作人自号“知堂”，逯耀东以“知堂”称之，可见其敬意。逯耀东虽未在文中直接流露欣赏之意，但字里行间对周作人提倡的生活情趣颇为赞同。周作人认为“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可怜现在的中国生活，却是极端的干燥粗鄙”。这种论调与逯耀东对美食的看法是相似的。读者朋友读到此可以理解饱腹解渴的朴实，也可明白闲情带来的趣味。

　　值得一提的是逯耀东在作家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历史学家，这种身份也让逯耀东对饮食文化和社会变迁两者的交互关系极为关注。例如西安的大众食品是腊牛羊肉，若追溯历史，元代许多回族人大量迁入西安，将腊牛羊肉和甑糕等回民食品带了过来，才塑造了今日西安的饮食面貌。逯耀东也提到，甑糕中的甑，其实是中国最早的蒸食工具。先民在新石器时代已经使用甑，西安近郊半坡遗址还曾出土过先民用过的陶甑。如此横跨历史，串联诸多知识的讲述，不免让桌上美食多了几分厚重。原来任何一道出现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美食，或许都曾经历过一段不为人知的颠沛流离，构成了我们的独特记忆。

　　回望饮食文化变迁的颠沛岁月，逯耀东是念旧的。在作为代序的《厝边灶下》一文中，逯耀东写道，“灶下从传统迈向现代之后，容积缩小，仅能容一身周旋其间……灶下没有灶，我们不仅失去了家庭的守护神，黄昏的田野也失去了诗意，因为再也看不到袅袅上升的炊烟了。”饮食的变迁不仅限于家庭的厨房，在逯耀东追寻美食的旅途中，许多昔日的传统小吃也都消失不见，令他感到怅然——“每出现一座新的大厦，都会挤掉一些传统风味的吃”。逯耀东三十多年前在书店工作，经常去对街的“赵大有”小店，点上鸡毛菜炒百叶、肉丝豆腐羹打卤等菜，如今故地重游，这家小店已被挤到巷子里去了。这种惆怅并非无缘由，逯耀东写下这些饮食散文的时候，已不是青葱少年，而有些年纪了，加上离开家乡江苏、前往台湾的人生经历，故而在不少品尝大陆美食的文章中，都笼上了一层怀旧的伤感底色。

　　“寒夜客来”源自宋代诗人杜耒的“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诗人围炉喝茶，观窗前月光与梅花，这恐怕也是逯耀东所追寻的闲情。尽管《寒夜客来》的一些文字流露出一丝惆怅，但那种闲情，那份对舌尖小吃的热爱，却又有种生命的明媚、精神的敞亮，令读者心情舒畅。

　　《寒夜客来》，逯耀东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10月第1版，定价：6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