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杰 文 |

　　未来已来，城市发展的机会成本在哪里？总有选择让你犹豫，也总有一种代价让你承受。当我们怀念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现代化终究没能止住回望的情感、怀旧的情结。城市变得越来越“洋气”的同时，人们却在寻找一个非同质化独特的自己。这构成城市价值的悖论：一边是高歌猛进的现代化（全球化），另一边则是朝向历史维度的文化追寻。面对渐渐模糊的城市历史轮廓，我们时常被无名的隐忧所包围。

　　如今漫步街头，发现许多地名已没了相应的街巷，或者面目全非。锁住才子佳人故事的深院大宅则被摩天楼所取代。城市，让人觉得像古老的羊皮纸，被不断地擦拭、改写，词语碎片化飘散于时间之河。这层层覆盖，时间性累积，空间性改写，让历史湮没于记忆深处。

　　城市故事，正像隐入岁月的记忆，需要去一点点重新拼凑复活。

　　看到有人在收集老无锡的人文地理，一点点将曾经还原出来，于是，这个城市发展史有了一个微妙的开端。例如这本《风致——梁溪街巷掌故丛谈》。它的写作从远去的精英家族开始，勾连起地理空间与人文实践相互影响又相互成全的弥散叙事。

　　想必对于年轻一代而言，其中的老巷连一点感觉痕迹都不会有。譬如，现在繁华宽阔高楼林立的学前街、中山路，在上个世纪早期还是条小河浜。河网纵横曾经是江南小城的代表性景观，如今都成了结结实实的马路或水泥森林。龟背图形内弯曲细密的线条所围成的风雅民居，大都留在档案馆的影像照片里。无数远去的乡贤故人，只将他们的童年往事封存于回忆。历史失去了鲜活度，成为一部地图上的概念符号。有些痕迹依稀可辨，有些则无从寻觅。远方游子回家，站在老家的经纬度上，童年印象与现实情形交错浮现，恍若梦境一般。

　　在一切为了生活的口号之下，每一寸土地都叠加了无数的时间对应物，空间被时间演进而成魔盒。唤醒，从一张张档案卡片，一声声漂流四海的乡音开始。是本书作者经年累月的查档串联走访，这些旧巷子里的先人生活画面，才一点点被激活，宅院依稀的影子有了重新描摹出来的可能。作者顾颖在努力恢复乡土精神的原始文本，赋予生活越来越繁复具象的古老形态。被隐匿的过往或许是历史的常态。与集体失忆作斗争，抵御时间无情流逝，守住这片土地的童年，就是这本书的意义。这是历史学的使命：让世界不会被遗忘。

　　不被定义，是历史对生活的生成语法。没有后人的考古式挖掘，我们就永远活在了当下。而没有过去的日子就仿佛没有来路的跋涉，所有的人类文明就是站在废墟上的狂欢，如同一座空中楼阁。《风致——梁溪街巷掌故丛谈》借鉴了人类学“深描”的手法，用文字一笔一笔勾画当年旧巷的格局走向、屋舍结构、人物去向，尽管结局有的不免令人唏嘘。在非连续性断裂的时代，重新廓清这些地理坐标，把文本的空间性转变为场所的可读性，是本书写作的策略。在幸存的河道、老屋、遗风面前，时间的流逝通过空间得到再次表达，“传统历史性的式微、时间和进步的分离都构成提高空间价值的重新解读和前提”，这对于现代无锡建设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风致——梁溪街巷掌故丛谈》尝试了一种微观史的表达。街巷考古学相较于宏观叙事，自有其自下而上的魅力。尽管整部著作试图让无锡名人逸士撑起局面，然而我注意到对某个平常大杂院的叙事，以及由此展开的对于日常生活的描摹同样生动迷人。一座城市的兴盛与繁华，皆是由贵族与平民共同打造。对于那些杰出贡献者，我们理应给予隆重的纪念，对于那些没有历史的芸芸众生，我们也应当致以崇高的礼遇。坎坷前行不光是英雄豪杰的命运写照，同样是隐入尘烟普通人的生活隐喻，更是一座伟大城市的更新密码。人是城市的精神之魂，诚然，探讨城市发展，当从历史探幽开始。

　　如今，老街旧巷在商业文化中不断幽然转型。潮流与拟象，拼贴与媚俗，千城一面的改造方案使之像大杂烩集市般热闹，恰似戏剧舞台上的时尚与寂寞。历史有一种“土味”，但也赋予自身特有的气质。给沉淀在街巷深处的“幽灵”更多发声的机会，或许可以避免在文化移植的怪圈中轮回。

　　《风致——梁溪街巷掌故丛谈》，顾颖 著，广陵书社202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