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旭诞 文 |

　　《奥兰多》是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家弗吉尼亚·吴尔夫心血来潮写出的一部奇书，那年她45岁。

　　小说主人公奥兰多惊情四百年，从16世纪起，至1928年小说截稿时还活着，并常年保持三十多岁时的样貌。这是一部作家魂穿寄情式的罗曼史传奇小说，吴尔夫就是奥兰多，奥兰多就是吴尔夫。小说题材新颖、内容奇幻，更涉及当下性别和跨性别这些有争议的热点议题，颇值得一读。

　　吴尔夫运用全知视角叙事，看似手法有些老套和剧本化，但内在驱使小说往下走的兴奋点，并不在情节的奇谲性上，情绪性写作才是主要推动力。奥兰多或者说吴尔夫对近四百年来英国社会文化的总体把握与看法，是文本真正的着力点与叙述兴奋点。读者不光能看到颇有意思的男变女后的各种不适情节、上流社会隐秘，还能看到吴尔夫对各世代英国文坛大佬的吐槽。

　　小说开篇，年轻的英国爵爷奥兰多，作为老迈的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和莫斯科公国公主萨莎坠入爱河，两人商定私奔未果，奥兰多被失恋的痛苦折磨。他睡了七天七夜才醒来，整个人都变了，举止比以往严肃安详。奥兰多开始过一种离群索居的生活，沉湎于看书写作，患上了一种贵族中不常见的文学病。对富贵中人来说，写作其实是一种极端悲惨的事情。只为写成一本小书而成名，在当时通常是下层阶级人士的营生。25岁的奥兰多完成了47个大部头的浪漫传奇作品，感觉自己天生就是个作家，而非贵族。

　　这种好心情未能维持多久，被一位到访的名作家尼克·格林给戳穿了。尼克·格林对当时的文坛掌故门清，直接嘲讽莎士比亚、本·琼生的作品都是涂鸦写在洗衣账单背面的急就章式玩意儿：《哈姆莱特》《李尔王》《奥瑟罗》都是这样出版的。当他知晓奥兰多爵爷要按季付他年金，旋即激情面誉奥兰多的作品比那些“玩意儿”优异多了。然而一回到家，这位著名作家就撰写了个小册子，讽刺奥兰多人傻钱多，作品啰唆到了极点。这个批评打击了奥兰多的写作热情，他将自己的作品全烧了，转身又投入往昔热衷的贵族社交生活。他家大宅的三百六十五间房间又挤满了宾客，每晚风花雪月、莺歌燕舞。

　　为了躲避罗马尼亚女大公的骚扰式追求，奥兰多请求查理王委任他为驻君士坦丁堡大使。在土耳其的生活可以说是奥兰多最成功的入世时期，他受封巴思勋爵和公爵爵位。该国动乱时期，公爵醉酒不醒，又睡了七天，醒来后已变身成为女人。奥兰多搭乘英国船只回故土，航行期间逐渐适应自己的女性身份。她认识到女人和男人行事的区别，女性在行事上往往喜欢先拒绝再让步。与男性相比，女性显得无知贫穷，但这样的世界留给男人去治理，一些欲望都可以抛之脑后，“女人只要能充分享受人类精神所知晓的最崇高的愉悦冥想、隐居、爱情就行了”。

　　回到故宅，她竭尽全力创作那部似乎永远写不完的《大橡树》。奥兰多相信诗人的言语传得比其他人更远。她穿裙子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人也越来越女性化。静极思动，奥兰多投身伦敦社交界的汪洋大海中。但她终究不再是社交动物，一个被文学荼毒过的人，很难全身心长久融入这种外表光鲜亮丽的生活。才参加社交活动十来次，就对着爱犬自问：“我究竟怎么了？”此时是1712年6月16日星期二，奥兰多刚从阿灵顿公馆的盛大舞会归来。眼泪夺眶而出。情人她有一大群，而生活呢？于是又转向文学。她认识了瘦削、有着畸形身体的蒲伯，“他看上去活像一只蜷伏的甲壳虫，脑门上有块燃烧的黄宝石”。事情似乎又到下一个轮回。奥兰多对这个世代的名作家和文人圈倒了胃口，尽管她仍尊重他们的作品。

　　进入19世纪，奥兰多还活着，依旧三十多岁青春少妇模样。那些不同时期的同代风流人物早已烟消云散，她活成了一个奇迹。奥兰多天性与19世纪的精神格格不入，被这个新时代击败打垮。每个人都有时代禀性，每个人的精神自有时代性归属，此点穿越人士谨记。书尾，奥兰多和时代妥协，找了个人结婚，生了个男孩。她自认是大自然的新娘。她一直在写，处于非常幸福的状态。她努力观察时代，作家与时代精神之间的交易无限微妙，作家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命运，全部系之于这两者之间达成的妥善。奥兰多出版的《大橡树》成功了，广受市场好评，已开印第七版，还获了个文学奖，在文坛上声名鹊起。

　　数百年来，奥兰多骑马或乘六轮马车行走在英伦大地，前后仆从无数。如今，这里只剩她一个人，开着汽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车道上，车速很快，秋叶萧萧而下。奥兰多用了四百年去追寻人生的意义，得出的结论是：

　　我若死去，世界不会有任何变化！

　　《奥兰多》，（英）弗吉尼亚·吴尔夫 著，林燕 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定价：5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