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斗蟋蟀

  | 吴翼民 文 |

  每年的秋日,江南市井的街头巷尾都会燃起一波一波的瓦盆烽烟,这就是斗蟋蟀。那年月,我正值年少气盛亦淘气的岁数,总是兴趣盎然投入其中。

  暑假开始了,也意味着斗蟋蟀序幕即将开启,我伙着堂兄把存放在屋角的一排蟋蟀盆洗刷个洁净,将捕捉蟋蟀的工具——网罩、竹管等一一取出,摩拳擦掌,准备着投入这一场场的战斗。斗蟋蟀,不仅是孩子热衷,大人们也有许多雅好此事。但大人们多半不参与孩子们的战事,大人有大人的战场,如家乡苏州,他们的战场在市中心的玄妙观,一堆堆一群群,沉迷于一只只的瓦盆和一头头的蟋蟀,聚精会神、观战兴浓,大多还有着押宝的赌博。家长们对这类赌虫很瞧不起,形容为“翘屁股”,里三层外三层皆翘着屁股,是绝对不容许孩子们涉足于此的。孩子们斗蟋蟀虽也争强好胜,却是“友谊赛”,是暑假里的一抹绚丽灵动的色彩。

  巷子里斗蟋蟀的孩子们是结成联盟的,或兄弟或邻居或同学,各种各样的联盟,自然也有独树一帜者,但难免势单力薄。我与堂兄年龄相仿,性情相投,是最佳的拍档;隔壁贝家弟兄多,呈“五虎将”阵势,很有排面;对门车行小开阿泉没有兄弟组合,便和裁缝店小开志林结盟,也算实力不差。除此,左邻右舍中的各种组合都纷纷亮相,都想在即将开战的战场打上几仗,不辜负了大好秋光。

  各个联盟首要的准备,就是立秋之后去郊外捕捉战将蟋蟀。那时我家附近的郊外北园很是空旷,从拙政园高墙外一直延伸到齐门和娄门城墙连着铁路及运河的大片田野都是逮蟋蟀的好地方。蟋蟀的鸣叫此起彼伏,有时很实在,有时却很飘渺,我们能据其鸣声判断老辣抑或稚嫩,前者便是捕捉对象,后者一律放过。还有个规律,倘若是毛豆或辣椒地里是出猛将的,坟堆里不会有将才,相反多的是棺材头蟋蟀,方头,不会开牙和鸣叫,还谁见谁倒霉;还有那座尼姑庵瑞莲庵墙根下也无骁将。在逮蟋蟀时经常会听到它们“打铃”的声音,便知是雄虫和雌虫在交尾,“打铃”的雄虫多半不会差到哪里,但要逮它也很不易,掘开泥穴或拨开断砖,雌虫“三枪”率先窜逃,掩护雄虫“二枪”继而逃逸,瞬间搅得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不过一次我在辣椒地里就逮住过一只动作迟缓的雄虫,体长须挺,具王者相,回家后饲养于御窑烧制的蟋蟀盆,封其为“头盆”,果然厉害啊,屡战屡胜,是那个秋季的不败战神,为我和堂哥的联盟赢得了荣耀。

  在郊外捕蟋蟀既兴奋亦艰辛,得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但捉到好蟋蟀会不胜欣喜。这是优质,还须丰产,因为有了良将还得有精兵嘛,家里十几只蟋蟀盆皆虚席以待,如果出战,应有士卒驱驰于前。既如此,逮蟋蟀就得下河浜去,河浜两边泥岸有大量蟋蟀躲藏着,只要下到浅河里,把河水向泥岸泼去,藏在泥穴的蟋蟀会跳将出来,落到水面,捕捉起来甚是方便。不过河岸的蟋蟀庸常占多,将才很少。实在没有战斗力就喂了家里的雏鸡,雏鸡似有灵性似的,盼望着我们满载而归哩。然则不多日当我们看到河浜淹死了一个专门逮蟋蟀做买卖的汉子,就不敢再下河浜呢。

  我和堂兄归家后就将竹筒的蟋蟀一头一头取将出来,放到蟋蟀盆里,目测其形态,挨个儿放进各个空盆,标上“头盆”“二盆”“三盆”……以便出战之需。估计着各个联盟都兵齐将集了,彼此间就纷纷下起了战书。

  争战都安排在街道的上街沿,这时得有些策略,也就是巧妙安排出战的蟋蟀。我和堂兄通常都让次一点的蟋蟀作马前卒,试探对方的实力。贝家兄弟兵将精良,用的是先声夺人之策,一开始就放马猛将出阵,经常接连着把别的联盟的战将纷纷挑下马来,他们兄弟嚷嚷着要我家和别家把最勇猛的货色出示亮相。

  说实在的,我一看贝家的猛将就有点打怵,寻思我家的“头盆”怕也不是其对手。堂兄则不示弱,立即响应取出“头盆”投入战斗,结果果真败下阵来。然而堂兄不认输,将败将朝空中连抛三次,再放入盆中继续战斗。那一回说来也怪,腾空了三回的败将居然毫不怯场、奋力搏杀,把对方咬了个翻肚皮。一阵胜利的歌唱,令贝家兄弟目瞪口呆。事后堂兄告诉我,这是他在同学处学得的诀窍,有时败将翻了几个腾空跟头会把失败的耻辱忘个干净,再投入战斗不定会转败为胜哩。这次的争斗令我们扬眉吐气,兴许是那个暑假最值得骄傲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