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前茶 文 |
“小先生三部曲”陆续出版，并拿到鲁迅文学奖后，庞余亮老师开了不少阅读与写作的讲座，这些讲座生动有趣，吸引了很多带着孩子的家长，而等讲座结束以后，作家本人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像医学专家义诊，病人会带着自己的X光片和病历来问诊一样，这些家长也带来了孩子的作文本，想让庞老师“号个脉”。看到孩子动用了他所有的人生经验，咬牙切齿编出来的作文，庞余亮不由得摇头苦笑。他看到，有个孩子，还用圆规上的“钢针脚”，在作文本上的每一个格子上戳了一个洞，以此宣泄着他对写作文的抗拒。
写不出作文怎么办？作文写不好怎么办？要知道，无论是中考还是高考，作文成绩在语文学科中都占到近乎半壁江山。为了给“苦恼的孩子”开药方，庞余亮立刻公布了自己的收信地址。
信从四面八方飞来，作家挑出最有典型意义的20封信，来认真解答，写成了《小先生的作文课》这本新书。看看这些天真烂漫的困惑吧：“校园实在平淡实在无奇，哪还有材料写作文？”“乱编作文的人，会不会长出匹诺曹的长鼻子？”“我被困在写景作文里了，怎么办？”“猜猜我是谁：人物作文的迷途”……针对孩子们的困境，庞余亮解答的书信，写得妙趣横生，发自肺腑，既有蹲下身去与孩子的苦恼谦和对视的真挚，又有他15年乡村教学和40年写作积累酿就的切实可行的经验，还有庞余亮多年来深入校园，体察当下孩子的成长烦恼，带来的望闻问切式的观察。这本书，不仅是写作技巧上的和盘托出，更是终结了当代少年“望而不察，听而不闻”的“空心病”的一服良药，作家不动声色地点醒孩子：如何从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态度中跳脱出来，酝酿同情心与同理心，对他人的苦楚、尴尬与烦恼感同身受，如此，你才可能看到人间缀满了“写作题材与细节金币”。在同样的求学生活中，有人不断地看见师长的辛劳，好友的痛楚，大自然的伤痛……有人却一直“盲目”，可见，成文与成人，经常是相辅相成的。作文是小道，真正的大道是爱生活，爱身边的人。
《小先生的作文课》的引人瞩目之处，正是庞余亮老师几十年来总结的为人之道、为文之道。譬如，庞余亮和盘托出了他几十年如一日，做题材收集与细节储备的经过，且看这些细节：“有一次我看见两个低年级的学生各持了半截砖头，在领操台边打乒乓球。橘黄色的乒乓球在两节半砖之间得意地飞来飞去，像一只黄雀在飞。”再比如，乡下校长带着老师们去城里买课外辅导书，他这么书写老校长的面貌：“他心安理得地穿着后摆有点吊的西装，蹬着沾着烂泥的雨靴进城办事。回来时雨靴上已经少了许多烂泥，而雨靴上黑色的泥渍变成白色的泥斑，像踩了一脚雪。”写得多细啊，这里有城乡差别，有老校长不合时宜的洒脱，也有他只顾着为孩子着想，完全忘了自身体面的辛酸，这点忘我，正是乡村教师的精魂所在。看上去，庞余亮并没有一句话在歌颂老校长，但借助这些及时记下来的“细节金币”，他就活生生立于我们面前了。
庞余亮还告诉孩子们，写作文，如何塑造强有力的开头。这就好比写100米的赛跑，不要去写开头的起跑，而是直接从60米开始写起。大家跑过100米短跑就知道，从60米开始，就是你挣扎不已，心跳如鼓，有点想放弃的时候，从此时开始写，高潮中蕴含悬念，作文的前五句话能够吸引在沙里淘金的阅卷老师，你就有望拿到高分。而到了结尾，写到99米戛然而止，效果会更好。庞余亮老师这样告诉大家：“仅仅多了1米，就成了狗尾续貂。”我们得训练自己一开头就写中途的波折，写奇峰陡起，然后，结尾停留在奋力冲刺的过程中，文章才会余韵袅袅，成就有力量的“豹尾”。
还有一部分孩子，困惑于作文越写越散，庞余亮就教大家找寻捆住整篇文章的“绳子”。朱自清先生的名篇《背影》中，冬天的车站全是冷硬的灰黑色，连父亲的背影也是“青布棉袍，黑布马褂”，此时，父亲非要去买的朱红色橘子，才能为这个哀伤的告别增添一抹亮色，增添一抹柔软又炽热的质感。那是父亲与儿子经历误会与隔阂之后，袒露的一颗心，像橘子饱含酸楚。这样，小小的橘子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结结实实地把《背影》这篇文章捆了起来。这无形的绳子就是文章的“章法”。章法既好比绳子，又好比榫卯结构需要的六块木头。庞余亮点拨小读者们：在下笔前，不妨把这记叙文必要的六个要素好好打磨——时间，空间，人物，故事，情感，我——每一样都要在心里结构分明，就能在规定的字数里完成一篇有章法、有思想的作文。
是的，写作不仅仅是记录生活，生活中的所有细节也不过是一颗颗粮食，而写作是需要酿造一坛酱料，我们要把粮食中的稗子和沙石都剔去，再将不同品种的粮食按比例混合，再加入思考与逻辑分析，犹如加入酵母菌，最后，将它们在记忆深处“封坛”吧，等待时间将它酿造成鲜美的、回味无穷的酱料，可以给平淡生活增添无穷滋味。
写作，不仅仅是孩子的功课，也是每个成年人的功课，透过写作，每个人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自己与他人的情绪颠簸，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与美好。而这，才是打开这本书，打开这个“作文高分武器库”的终极意义。
《小先生的作文课》，庞余亮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8月出版，定价：46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