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菲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我却很少看到日出。
时间总是被切割成一瓣瓣的碎片,太阳只能在缝隙间被留意到一眼,有时是在薄雾迷蒙的高楼背后,有时是昏昏欲睡时投入玻璃窗的亮影,偶或生长在繁盛的枝丫之上,犹如一颗橘子即将成熟坠落。总之,光明怎样出现在世界上,我知道得很少。
直到二十几岁,我才完整地看了一次日出,看太阳如何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那是7月的青海湖边,凌晨4点多,向窗外望去,是一片孤寂的黑,只有我们这个小木屋在夜的风浪中颠簸。壮着胆子,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穿过羊肠小径,往湖边走去,耳畔传来层层叠叠的涛声。风很冷,天上的星子也化成了冰凌,闪烁着冷酷的光。5点30分,天幕在眨眼间就被镶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边,光线努力地向上延伸,可在触碰到暗色穹顶时又调转了方向,形成一道光滑的弧线,我不禁怀疑,造物主是不是把他的“量角器”安置到了这里?
不过一刻钟,那完美的椭圆就被打散,幽蓝色由浅入深地晕染开来。天际的光更加强烈了,灿烂的金色逐渐掩住了原先柔美的橙色调。天光更亮了,晨曦却更温柔了,淡紫色的薄雾轻轻地浮着,增了几分娇羞。忽地,一个圆形的亮球跳了出来,带着肃穆与欢悦,蹬着平缓的远山,用力地往上冲着,他让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变得明丽起来。只那么三分钟,太阳就活泼泼地蹦到了眼前,笑着、闹着,毫不费力地完成了日与夜的交接,用无与伦比的光华震荡着我微小的心。此刻,天地之间安静极了,我们都不再说话,感受自然天地的神奇。此时,时钟指向了6点半。
过了几年,我又往西走了些,走到了阿勒泰的草原上。这里土地绵延起伏,村落隐藏在山谷之间,星星点点。人们总说登高望远,瑰丽雄奇该在广阔无垠之间诞生,可我蜗居在重峦叠嶂之间,看到一个完整的日出是奢侈的,但这半遮半掩的神秘,却在我心上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记。
条件有限,我们只选在一个低缓的小山坡上观赏日出,可真到了那里,待分辨出东方的位置后就有些气馁:这里太不平阔,实在看不到太阳的跃升。仰头张望,广袤的苍穹密布着厚重的云,浅灰的、乌黑的、橘红的,如鱼的鳞片铺漫开来,遮掩了太阳的踪迹,只有流出的光芒告诉你,他正在来。而山的暗影则折叠了起来,理直气壮地立着,但又不够伟丽,让你生出踮起脚就能看到晨曦的错觉。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昏沉得想要阖眼安睡时,蓦地惊醒,天光已大亮。一条被踩踏出来的泥土小道现出身来,两边长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沾染着晨露,那样娇羞。青黄相错的草甸平稳地盖在土坡之上,并不断地向远处蔓延,瞧不见尽头。
我向后转了个身,看到山谷西侧有一片村庄,她还未被朝阳唤醒,只眯缝着几点微弱的灯火,呼出几口炊烟,就翻个身继续陷入甜蜜的梦乡。有一条清冽的河流环绕着这片土地,像一片轻柔的绢丝飘带,不小心被遗落在了这里。再往上瞧,小马在晨曦微光中爬上了山顶,寻觅着鲜嫩的青草,牛儿、羊儿甩着尾巴,发出可爱的低唤。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好极了,虽然太阳被阻拦在山野之外,可是这个天地都因为日出的到来而清醒,日出不是只有太阳的具象模样,更是万千生物的蓬勃向上。更何况,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所有的灰暗都会被清理,只余下生命的纯净。
渐渐地,天地开阔了起来,黑沉沉的云滚滚地漾开,清新的蓟色不断弥散着,把黛青的远山也笼在了一起。不知不觉间,心底的那点畏惧与烦忧也在这静谧中消弭了,继续往前走吧,山野不会给你失望,太阳总会照亮这个世界。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远方的你要不要一起来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