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明棣

　　今年是太爷爷德生公150周年诞辰，也是爷爷毅仁公逝世20周年。家乡的父老乡亲正在筹划纪念太爷爷的活动。我觉得，这不只是对我们荣氏先人的纪念，更是对一个多世纪以来无锡前后几代工商创业者的致敬和礼赞。这也不是一个平常的纪念活动，而是要在回忆和综述中探究工商创业者的经营之道，探究企业家精神的本质和对它的传承弘扬，因而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作为荣氏家族的后辈，我想就我太爷爷和爷爷的精神境界谈一点粗浅的认识。

　　爷爷调到北京工作时，住在北太平庄4号的一个四合院里，它曾经是傅作义的宅第。后来搬到史家胡同47号，那是一座一堂一厅一院的小四合院，相邻为章士钊旧居。灰色铁皮门，红柱绿框，院子里是爷爷喜爱的玉兰树和月季花。大哥小时候常年在那里生活、读书，我只是到北京探望爷爷奶奶的时候才去。爷爷家的家具陈设非常简单、平常，丝毫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种豪宅的富丽堂皇。因为要接待外国政要，他的会客厅是整个院子里最讲究的地方，但也就是普通的沙发、桌子。平常没有客人来的时候，沙发上的靠垫、坐垫都是灰蓝色布套；只有在接待客人时，这些垫子才会被套上丝绒套子。爷爷的起居室里有书柜，有卫星电视和音响设备，因为他爱读书、爱听古典音乐。他的书房兼办公室里，有一台当时还很少见的电脑，他主持中信公司，需要了解、掌握国内外的时政和财经信息。

　　爷爷和奶奶相知相爱、相守终生，不管潮起潮落、聚散离合，都甘苦与共。爷爷深爱儿女和孙辈，对每个人的学习、工作、思想、情感都了然于心，但讲话只是点到为止。家里的人在一起，从来都是其乐融融。爷爷有很多国内外的朋友，包括政界、商界、传媒界人士，大家都是以诚相待，他们会带来各方面的信息，也愿意与中信公司合作做事。爷爷也以自己的家国情怀、人格魅力赢得大家的尊敬和爱戴。这就是爷爷在我心中的印象。

　　我感受很深的一点，是爷爷对太爷爷的崇敬，也可以说爷爷的精神品格在一定程度上传承于太爷爷。太爷爷德生公是一位杰出的民族工商实业家，他和太伯公宗敬公一起打造的棉纺织工厂、面粉工厂，已经成为中国工业化的里程碑。太爷爷关于企业经营和管理的理念，既包含忠信仁义的文化传统，又融入现代市场经济的竞争、创新意识，体现了勇于进取而又坚韧踏实的鲜明特质。他认为，“中国要富强，非急速变成一个工业化国家不可”，因而从吃、着两门入手“多立工厂”，以“杜侵略”“抵外货”“塞漏卮”。在具体的企业经营实践中，他坚持“尽吾一分忠实之心，作一分忠实之事业”。这些都对爷爷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与太爷爷一样，爷爷也是中国工业化的积极推进者，只不过爷爷再度执掌一个大企业集团时，世界经济已跨入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阶段。这决定了爷爷投资发展的工业不再是“吃”“着”两门，而是以基础工业和基础设施为重点。他在参与国家经济方针和产业政策讨论时，明确主张把基础工业发展放在重要位置：“我非常赞成把能源、交通、通讯、原材料作为‘七五’计划的发展重点。”他从工业化中期阶段发展的一般规律加以考量，对于中信公司引进的外资，也是重点投向能源、交通和基础原材料产业。如江苏利港、河南新力等电力项目，以及铁路、高速公路、越江隧道等交通建设项目，还有特钢、铝业、石化等原材料工业项目，不仅奠定中信公司的实力地位，而且为中国工业化的推进奠定基础。

　　这也决定了投资办厂不完全考虑在国内，而是根据产业链的全球布局，工厂也可能办在海外，可以靠近原料产地，也可以指向重要市场分区。中信公司的海外投资，以开发和引入国外基础原材料，弥补国内资源的短缺为重点。例如在美国合资建立西林公司，开发北美红松、橡木等，运销国内和东亚地区。又如收购加拿大塞尔加纸浆厂，取得该厂一半产品的经销权，从而把资源引入国内。再如在澳大利亚波特兰铝厂、美国凤凰钢厂等项目上，也是通过稳健决策获得成功，不仅引进国内紧缺的工业原料，而且节约国内的能源消耗、减少环境损害。

　　这还决定了新的阶段民族工业的发展，不仅有与外国资本、外国企业的竞争，更多的还有与外商的合资合作，借用国际资本、国际资源、国际市场，促进自身的发展壮大。邓小平先生提出改革开放，爷爷完全拥护、高度赞同，他提出两点建议：一是按经济规律办事，发展经济要讲经济效益，要让老百姓得益；二是坚持开放方针，打开中国的门户，走出去，引进来，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把外国先进的科技、管理和资金引到中国来。引资、引智、引技术的方法也包括信托投资、股权融资、债券融资、项目贷款等多种合作方式，“采取国际上通用的各种合理形式吸取国外资金”。

　　爷爷的创业实践和经营理念与老一辈优秀企业家一脉相承，而又有深发、升华。正如美国《幸福》杂志在将爷爷评选为20世纪“世界50位知名企业家”时所作的评价：“他是振兴工业强有力的人物”，他代表了世界经济发展“重要的趋势”。

　　（作者系香港隆源企业控股有限公司总经理，香港无锡企业协会会长，上海市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