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绚丽 文 |
浦东机场的晨雾正沿着玻璃幕墙漫散,“国际、港澳台出发”的标识在天光里渐显温润,20号值机口的航司标志泛着哑光,像外婆传下的铜扣被岁月磨得发亮,扣着满肚子没说尽的叮咛。安检闸机“咔嗒”一声轻响,已将女儿的身影送进了通道那头的人流——那道“送客止步”的蓝牌,便成了时光的界碑,把相伴的朝朝暮暮,分作回望时的暖光与遥望处的星芒。
记忆的胶片总在此时格外清晰:她在澡盆里拍碎满池阳光的懵懂,水花溅湿我衣襟时,奶声奶气喊“妈妈擦”的黏糊;结业礼上接过证书时眼里跃动的清亮,却转身举着奖状扑进我怀里喊“妈妈你看”的雀跃;伏在书桌前为全球统考演算至深夜,忽然抬头揉着酸胀的眼喊“妈妈帮我倒杯热水”的依赖;还有昨夜,她把写着“彼岸的风会带消息回来”的便签,悄悄塞进我手袋时,耳尖泛起的薄红——所有这些,都在这离别的晨光里,酿成了又酸又暖的蜜。
总以为陪她从牙牙学语走到全球考场的终章,早已把“放手”二字磨得温润,可当她拖着行李箱转身,那件常穿的纯白色校服、上面带着一点红色嵌条掠过视线时,才惊觉她的每声“妈妈”都刻进了晨昏。就像老树枝条上的新芽,看似各自生长,根却在地下紧紧纠缠,抽离的刹那,整颗心都空出了细密的疼——原来那些被她依赖着的朝暮,早已是我日子里最结实的经纬。
此去万里,学途漫漫。愿她在异乡学府,如幼松破岩时带着韧劲扎根,于多元学识中汲取养分,在四海思潮里碰撞激荡,遇新知而更见辽阔。而我,会守着故园的窗棂,把晨雾煮进茶里,把暮色叠进被中,让每一缕思念都化作檐下的灯——不必太亮,却要长明,等她把外面世界的晨昏、图书馆的墨香、课堂上的思辨,都糅成归时的絮语;等她带着一身见识回来,或许仍会像从前那样,进门喊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忽然懂了:所谓成长,原是她捧着“想去看看世界”的热忱奔赴远方,而母爱,便是在她转身时,悄悄把牵挂叠进她行囊的夹层,任岁月磨洗,始终带着温度。忽然也读懂了“守望”二字更深的分量——原来最深厚的爱,从不是捆住她的绳,而是托举她的风。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轻轻按了按胸口——这里跳动着两份沉甸甸的心跳:一份是我此刻翻涌的悸动;一份是十八年前那个初春的清晨,她带着第一声啼哭撞入晨光时,就永远寄存在我心室最柔软处的、那颗小小心脏的回音。
而我的眼眶里,蓄着两泓清浅的月光:一泓是此刻难舍的潮汐,在睫毛的堤岸徘徊;一泓是她出生时我流下的那滴琥珀泪,这些年来一直悬在心上,此刻终于顺着笑纹静静滑落。
恍惚间,一张无形的登机牌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始发站是血脉深处的守望,经停站是墨香浸润的年华,目的地是星辰大海的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