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海蛎煎

  | 姚晨 文 |

  牡蛎也叫生蚝,海边人习惯把生长在岸礁上的小个头牡蛎称为海蛎子。我出生在青岛,自然对海蛎子非常熟悉,栈桥边没少过我儿时敲食海蛎子的身影。

  上初中时远离了大海,莫泊桑小说《我的叔叔于勒》又勾起了我对海蛎子的回忆。“一位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拿小刀一下子撬开了牡蛎,他把牡蛎递给两位先生,他们又递给两位太太。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了,蛎壳扔到了海里。”

  小时候,家里日用的小金属散件都上缴了国家用于炼钢炼铁,自然少有于勒叔叔的坚硬小刀,撬开海蛎子的家伙,只能选择手边已经开壳的大海蛎。海蛎子在平常人家里是上不了餐桌的,它们只能充当孩子们解馋的零食。小家伙吃海蛎子可没有贵妇人那么优雅。撬开一只蛎壳,极其迅速地俯下身子,趴在礁石上,努嘴对准,“嗞”的一声,鲜美的汁液连同蛎肉和散碎的壳渣被一口吞下,全然不去顾忌晚上会肚子疼。

  海蛎煎的美味,却是多年以后在厦门第一次品尝。那年初夏的午后,湖里特区的街边树荫下,年轻的我正和朋友用啤酒打发着无聊时光。这时,一位姑娘提着一只餐盒走了过来,说,“刚才路过,见你们就叫了一份空心菜,太抠门了吧,正巧回去没什么事,就做了点小食给你们下酒。”这盒小食便是海蛎煎了。

  姑娘名叫萍儿,长着闽南人少有的高挑身材,淡眉杏眼,一条又粗又长的马尾辫尤其惹人。不需过多描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写的就是她了。

  当年的我大学尚未毕业,就和几个兄弟姐妹跑去了厦门,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想体验一下经济特区火热的生活。萍儿成了我唯一称为师父的女子。和她相识只有短短三个月时间,其实她并没有教会我什么,因为年纪相仿,我们之间一直像朋友般相处。她宿舍里几个女孩子都是闽南籍客家人,客家女人的标志性品格就是简朴和勤劳,在她们身上都有最鲜明的体现。女红自然不在话下,衣服破了扣子掉了都是师父们亲自织补,更令我赞叹的是,她们能用最简陋的厨具做出一些极其美味的小海鲜,沙茶鱿鱼仔、姜汁土笋冻、葱花爆花蛤,至今犹在眼前,海蛎煎更是其中最美的滋味。

  海蛎煎起源的版本很多,流传最广的当与郑成功抵御荷兰人有关,猜想这不过是想借名人造势,更易于推广流传吧,而我宁愿相信此菜出自后梁闽王王审知的庖厨,毕竟五代十国在唐宋之间,时间更早些,也正值海上丝路鼎盛之时。据说,闽南姑娘们都精于此菜,虽是小食,但海蛎煎在选料、火候和形质的把握上很见功底。而新媳妇的入门考验就是制作一份海蛎煎。如果端出的成品能让老婆婆满意,新媳妇就很容易赢得家中的地位。

  晚春初夏,正是韭菜上市海蛎肥美的季节,和上厦门特有的薯粉、酱料,很方便就能做出一份海蛎煎,点缀着两朵火红的木棉,美女师父端入堂上,美色美味,鲜香滑嫩,吃罢口留余香,实在叫人终生难忘。

  此番鹭岛重游,又一次吃上海蛎煎,自然睹物思人。1990年初,在我离开福建时,萍儿曾带我去了她家,在漳州铁路职工宿舍周围转悠,当地特产片仔癀和水仙花完全没有见到。漳州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铁轨,和铁道边我俩散步的身影。两天后的清晨,萍儿把我送上了返程的火车。挥手的瞬间,定格成了终生的想念。

  后来听说她经历过一段坎坷的日子,最终嫁人去了台湾。希望当年的她曾经为老婆婆做出上等的海蛎煎,祝愿她的一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