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心情

“小黑户”上学

  | 黄玉梅 文 |

  从未想到有一天,户口会这么放开,甚至有农村户口热度超过城市户口的趋势。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虽住在城镇,但因户口在农村,便成了“小黑户”,没有粮油煤炭供给,全家一半人口要吃议价粮油,从四五岁开始,就清楚了自己的“小黑户”身份,懂得了生活的各种不易。上小学了,常常交不起每学期5元的学费,要去父亲单位打免费申请条。我怯怯地把免费条交给班主任,不敢抬头看老师。我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很珍惜,第一学期就加入了少先队,还选上了表演队队员。二年级,竞选上了全校批判小分队的宣讲员,不但在全校给学生们讲,还去矿里给大人们宣讲。矿长秘书听后特别高兴,还跟父亲说,你的小女儿最棒,年纪最小但口齿最清楚,长大了一定有出息!父亲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到了三年级时,我就当上了全校“六一”文艺汇演的主持人,成了一千多名同学心中的“小明星”。可我不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依然独来独往。那时候放学早,同学们大都留在校园里跳皮筋、跳房子,我基本不参与,每天独自一人跑到学校后面的山上,扒上一整捆松针,或者迅速赶到炼钢厂后面出炉灰的地方,捡上一大篮煤渣,因为我知道家里没柴烧的难。每次交给母亲时,母亲总是欣喜地说:我的儿啊,真能干!

  升入初一,我才一门心思专注起读书来,因为考上中专,是快速实现农转非的唯一途径。初二我考入年级的重点班,语文老师是一名上海知青,特别喜欢我这个语文课代表,过一段时间就把我叫到她宿舍,交给我一叠《人民文学》合订本,或者几本世界名著,给我这个“小黑户”开起了免费小灶。英语老师是上外毕业的“右派”学霸,班主任数学老师是省优秀教师。“小黑户”何其幸运,遇到了小镇最强师资阵容。正当我信心满满地准备迎考之际,却被告知要回户口所在地参加考试。父亲连忙请假回家乡丹阳中学联络,却被拒绝了,理由是不在丹中就读的学生,不接受参加中考。父亲急得几乎一夜白了头,从不求人的他四处托人求情,学校终于同意让我参加考试,前提是必须转入丹中就读一学期以上。

  我迫不得已离开了最强师资班,转入乡里的中学。父亲骑自行车载着我,送我到四十里外的丹中就读。看着破旧且空荡荡的学生宿舍和几乎关不上的木窗,父亲的脸色异常沉重。再去食堂里看看,发现只有2分钱一份的青菜肥肉。父亲的眼圈红了,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要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独自生活了。他万般不舍却无可奈何。此后,他常常下班后骑四十里的路,来给我送母亲做的菜,每到周末就早早地骑车接我回家。

  对于新来的我,同学们很热情,常常有女同学主动留下来陪我一起住宿,其实她们家住得并不远,完全可以回家住。班主任老师起初并不热情,原因是我会占用了他们的预选名额。八十年代初的乡下,中专是要预选的,只有预考胜出才有资格参加中考。后来,班主任语文潘老师随机挑课文,让我与他最得意的班长李同学比赛,无论是《小石潭记》还是《岳阳楼记》我都随口而出,一气呵成,完胜李班长。潘老师赞许地说:读书就要像黄同学一样下苦功夫,要把底子打厚实!从此对我刮目相看。而数学老师也渐渐喜欢上了我,因为每次小测验总稳定在九十分以上。他们主动联合起来去找校长,校长也终于同意让我破一回例,回到原来就读的中学,到预考时直接参加考试。两个月后,我又回到了当初的重点班继续就读。1982年的春夏之交,空气里充盈着麦子的清香,我怀揣着亲人和师长们满满的爱,走进了考场,不负众望,预选与正式中考都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成为当年丹中唯一一名应届生录取省中专的学生。

  “小黑户”终于通过读书,顺利跳出了农门,成为一名具有城市户口的人民教师,并且让读书成为一种习惯,伴随自己向更高的境界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