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陈蓉 文 |
春季书法课,开始写《隋墓志名品》,最先练的是《董美人墓志》。这是隋文帝四子蜀王杨秀追思爱妃董美人的随葬刻石,董美人病逝时年方十九,杨秀对其感情颇深:“态转回眸之艳,香飘曳裾之风,飒洒委迤,吹花回雪。”美人楚楚动人的模样着实让蜀王为其心碎。
墓志铭一般为达官贵人或身世显赫的名人所作,是对逝者一生的评价。古今中外有许多流传千古的墓志铭,也有许多美不胜收让人叹为观止的墓地。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先生一生佳片不断,可在墓碑上刻的只有一个“无”字。人生空无,却又丰满,也许是空灵的一种境界。
可是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关注更多的是生,对于死的话题总是讳莫如深。
台湾作家蒋勋老师突发心脏病,让他有了“生死真是一念的”痛彻,他说:“哪个人能逃离死亡?我盼望在未来的教育里,通过任何形式,让谈死亡成为我们的一堂必修课。”
对于死亡,我最深的恐惧来自于孩童。同村伙伴小琴的母亲去世时我们只有五六岁光景。我们的村子不大,呈L型铺开,只有十来户人家,前后相隔不过几百米。记得出殡的那天是个阴沉的上午,父母都到田地里忙乎,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忽然从北面小琴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喇叭的哀乐声,接着声音越来越近,还不时夹杂着种种哀嚎。顿时,一种恐怖感重重袭来,犹如一张巨大的网裹挟着我,四周仿佛都是空洞,让我掉入某种绝望的深渊中。不知何时,我躲进了家里大门后面,并拼命拉紧大门,本能地以为大门能像一道厚厚的屏障保护我。
小琴的父亲是个健谈的人,脑子里仿佛藏着百宝箱,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夏日晚上,我们这些孩子就到她家,围坐着听她父亲讲故事。讲的都是一些鬼事,那些鬼好像都通着灵性,有着这样那样的柔情,倒让人有些神往。小琴家门前有一口砖瓦井,井水清澈而幽深。在夜晚的星空下,这些故事好像投射到井水里,泛起丝丝阴森的凉意,让人有些惊心动魄。可是我们总被这些故事牵引着,一到晚上就禁不住往小琴家跑,流连于那些摄人心魄的故事里。
上初二的时候,小琴父亲得了重病。那是个冬天的傍晚,天气阴冷、北风呼啸。我与小琴一起放学回家,走到村口,忽然看到她家屋顶上抛着一顶白色的蚊帐,有着凄清的阴沉,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格外触目惊心。小琴一下子紧张起来,赶忙朝家奔跑。父亲去世后,小琴去了城里的表姐家,从此别离了我们这个小村庄。
姨夫去世前动过三次大手术,做过60多次放、化疗,饱受7年病魔的折磨,直至心力交瘁。姨夫出生在枫泾古镇,父母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姨夫14岁就到皮鞋店当学徒,其间还下过乡。姨父一生乐观,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一个人要吃得起人生的酸甜苦辣。”
最后一次去医院探望姨夫时,他身上的毒瘤不断发作,已浑身无力。春暖花开的日子姨夫永远离开了,出殡的那天阳光很是温暖。阿姨说:“姨夫生前把所有的后事都交代清楚,一切要从简。他连走的日子都算好,挑了这样的好天气。”
日本导演北野武从小就很害怕死亡,他一直担忧:“我会不会这辈子都找不到答案,就这么翘辫子了呢?”后来,他才明白:“当时我所害怕的,也许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无法按照自己的理想活着。”所以他最终要选择虽然辛苦、但能以几亿度的高温飞速燃烧的人生。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测未来,更难以知晓自己的归期。而像蒋勋老师那样谈论死亡,只是把死作为生的对立面进行对照、反观。也许我们的人生充满悲欣交集,需要不断艰辛跋涉,但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况,都要像北野武那样勇敢面对,竭尽全力汲取生活给予的能量。在人生的轨迹上画一个完整的圆圈,也许才能无憾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