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邂逅崇仁古镇

  | 精灵 文 |

  前几日去浙江台州,问DeepSeek沿路可有歇脚的点,DeepSeek给出的答案是:崇仁古镇,因此误打误撞去了这个素昧平生的原生态古镇。

  江南的雨,说来便来,起先细碎如珠,转瞬便织成了密网。我们狼狈地躲进了一处旧宅檐下,谁知竟闯进了一座紫砂的殿堂。屋内幽深寂静,满架紫砂器物在昏暗中幽幽泛着温润的光泽。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安坐其间,她便是钱小英女士。她的手指轻抚过一把壶身,那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时光的痕迹已刻入壶身,也深深蚀入她皮肤下的褶皱里。雨声骤密,敲打着屋檐,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叩击着木鱼,也叩开了钱老师记忆的闸门。

  她声音低缓,讲起一段离奇往事:她的丈夫金先生,本是紫砂艺术大师,一日尝了河蚌,竟致腹部膨胀如鼓,十八天后便撒手人寰了。

  她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叹息,仿佛那蚌壳的沉重,那十八天缓慢而窒息的生命倒计时,至今仍沉沉压在她的胸口,化作了喉间一声深长的呜咽。雨声淹没了她的话尾,那关于蚌精的诡秘揣测,也似沉入深水,湮灭于无声。

  崇仁古镇在嵊州腹地已静立了千年,如同一个沉默的陶瓮,盛满了时光的流水。曲折的巷陌,爬满青苔的石桥,连绵的老屋,皆在无声诉说着旧日商旅的足迹与书生的吟哦。

  雨水沿着灰黑的瓦当滑落,仿佛岁月凝成的泪滴,渗入青石板深深的缝隙里——金老师的离奇际遇,也仿佛成了古镇深埋的一粒异色砂砾,在记忆的深处隐隐作痛。

  故事讲罢,我们选购了麦饭石的杯壶。灰白的石质握在手中粗粝微凉,仿佛从山涧深处拾起的原石。钱老师苍老的声音在身后低语:“此物纳垢吐清,最是洁净。”这轻语如雨点入心,我忽有所悟:岂止是石壶,整个崇仁古镇,何尝不也是这样一方巨大的“麦饭石”?它默默吸纳着千年的烟尘、世事的诡谲,将金老师这般惊心动魄的生死传奇,也悄然沉淀于它幽深的巷陌与老屋的暗影之下。

  雨势渐收,我们步出店门。雨水洗过的石板路光可鉴人,倒映着两旁斑驳老屋的轮廓,也映着我们匆匆的形影。古镇如一幅淋漓未干的水墨画,在雨后显露出清冽的筋骨。檐角的水珠滴落,一声,又一声,从容叩击着石面,像是时间老人不倦的追问,在青石板上留下悠长的回响。

  回到家中,新购的麦饭石壶置于案头。水沸烟起,倾入壶中,少顷,茶汤澄澈如玉,果然毫无浊气。轻啜一口,温热的清流滑入喉间,仿佛也涤荡了故事里残留的那份荫翳,只余古镇雨巷深处那缕幽凉的气息,缠绕于舌尖。

  壶口茶烟如魂,袅袅升起,终归于无形。我凝视着粗朴的石壶,忽然洞见:崇仁这座古镇,亦如这麦饭石壶,它以深沉的怀抱,无言地承接了尘世间多少悲欢离合、生死玄奇?譬如钱小英那未尽的悲叹,金老师那蚌肉引发的无解劫数。

  人世的悲欢传奇,不过是投向时光长河的石子。

  崇仁古镇默然承纳着一切,如同麦饭石壶静静滤过茶水。它将那些惊惶、离奇与不可解的传说,在檐角滴雨的悠长韵律里,渐渐沉淀,归于寂静。

  雨过天晴之后,古镇依旧以巷陌间清冽的气息,温柔款待着每一个迷途的过客。原来最深远的慈悲,便是将骇浪惊涛,化为了可饮的清茶;将生死的诡异惊心,酿成了檐下可听的一滴雨声——归于寂静,归于平常,归于生活本身那潮湿而温厚的底色。